文/张岩
迟迟没给父亲写点文字,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触动,唯恐笔力不够,写不出父亲的博大和厚重而怠慢了父亲。
张仁臣,是父亲的官名。
父亲在家排行老三,村上的老辈们都管父亲叫“三娃”。
大伯早年被“抓壮丁”,惨遭日寇枪杀;憨厚、老实的二伯厮守着田地劳作一生,临终都不曾走出过村落,都不知火车是个啥样。
父亲出身很苦。祖父、祖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为了生计,父亲小小年纪就帮祖父推着独轮车,逢集赶会到镇上卖甑糕。
父亲虽只上过“私塾”,却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父亲很顾家。迫于生计,十四岁就从山西老家到西安“熬相公”,省吃俭用,贴补家用。
祖父活着时常说,俺屋三截木梢,就挑出三娃这一个“镢楔”。
“父慈子孝”的孝悌观,父亲很崇尚,并认为这是做人、做事的根本;“世上只有骨肉亲”,兄友弟恭的说法,父亲不认同,父亲的见解是——不是亲的,更要当成亲的,才是人性最光辉的爱。
父亲不仅顺从、尊敬、养老送终了祖父、祖母,还为二伯的婚姻家庭煞费了苦心。
四十年代初,由于家境贫寒,已近“而立”之年的二伯仍是“光棍”一条。有一年,河南闹饥荒,失去前夫的二伯母领着一双儿女逃荒到了山西,一路乞讨栖身于俺村一座破庙。经好心人撮合,与二伯拜堂成了亲。为能让二伯、伯母好好过日子,减轻家中一下子添丁加口的生活困窘,尚未成家的父亲,毅然决然把当时只有六七岁的堂兄带到西安,向对待亲儿一样,上学、找工作、娶媳妇,全都是父亲一手操劳。
在伯母、堂兄眼里,父亲如恩人;而在父亲心中,这是他应尽的本分。
父亲一生谨慎小心,言语不多,是个善良、憨厚、淳朴的老实人。
50年代初,父亲在骡马市北头开了家客店,公私合营后,背上了个“小业主”成分。在当时的年代里,有这样的经历,不叫污点也是一块阴影,至少是让父亲更加言行谨慎的一道无影无形的警示。“文革”中父亲被“剃过头”、“游过街”,谨小慎微,忍辱负重的处世观,才使得父亲免遭更多的磨难。
父亲退休前,一直在旅社工作。营业员、服务班、锅炉房都待过,干什么像什么,干哪行精哪行;他待人和气,与人为善,勤恳敬业,任劳任怨,从不做任何出格的事,在单位内外留下了良好的口碑。
喝故乡水长大的父亲,心里总眷恋着养育他成长的那片土地,那些乡党。
六十年代末,村上成立文艺宣传队,演出没有舞台幕布。父亲与村上在西安工作的多位同乡,共同为村上捐赠了一套舞台幕布。
七十年代那会儿,西安的住宿较为紧张。面对隔三差五就会有登门求助的乡党,父亲总是跑前跑后,热心给予帮助。尤其对那些来西安治病,家境又差的乡党,为让他们节省点开支,父亲总是把他们接到家里住。
父亲每次探亲回乡,都会买上两斤“水晶饼”,分包成小包后,挨门送给左邻右舍的老人们;农忙时,也常会到地头与乡亲们一起劳动,一道拉家常。
父亲去世时,还没过六十岁。
虽然,父亲的名字和故事随着岁月的逝去,早已淡出了他人的视野,可在我的心中,他却大山般幻化为我一生的背影,这背影厚重而挺拔,朦胧而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