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贵秋
一列火车头,安放在纺织城艺术区。好像出站的火车,突然停下来,被人拆掉了车身。离开了站台,没有站牌,填埋了铁轨的车头,孤零零的,只取一个曾经有过的含义,让人生出无限感慨。
我走近它,是从“熔点”展厅出来,有一组9幅名为“铁轨旁的恋人”的画作,其中剪彩会场没有听众,铁桥坍塌、车厢侧翻滑落,恋人在月台抱头痛哭三幅画印象深刻。作者放大了意外事故,悖于生活常态,让人顿生恐慌。有时候,人的念头纷飞时,受一物的启发,会有新的发现。现代派艺术落展纺织城,人的快乐却没有跟上来。其实火车带给人的感情更多的还是欢乐。
火车头擒着的铁轨只留下车身下的轨道,轨道变成了安放车轮的底座,穿过工厂的铁路线已被填埋。“熔点”艺术展巨幅广告牌留着开幕式的热烈隆重,热烈过后复归空寂。涉足展厅的人议论中留着对工厂的记忆,对工厂生活的眷恋。
工厂改作艺术区是近几年的事情,拆除了围墙,空间宏阔轩畅,不阻隔人的视线,办公楼楼面上“纺织城艺术区”六个遒劲的红色大字,告诉人们工厂已不复存在。艺术区新铺了路面,甬道相连,广植的绿草、花木沐浴在秋阳中,人经过时,荡起的风,让它不能自禁地笑出了声。工厂老旧的面貌有了变化,但旧时的格局还在。生产车间已经腾空,墙壁内粉后颜色更白一些,改作了展厅大而空。过去,设备的高度是车间的层高。若没有雄浑壮阔的巨幅画作,艺术的气场唬不住人。人踏入展厅,在展品前流连驻足,会看到工厂的某些痕迹。镶嵌在墙壁上可以伸缩的脚手架,不可以伸缩但布满了墙壁的滑道……都留下了工业时代机械送人登高和传送物品的便利。
工厂废弃移作它途,总有千般说法万种缘由,老工业区自然会平添新的生机。只是会建一个博物馆,陈列几个物件,供人们怀旧。但火车头作为陈列物,是工业时代职工共有的记忆。在西安东城,纺织厂沿纺西街一字排开,厂与厂相邻,生产区建有一条场内铁路,铁路线把工厂连在一起,棉花由铁路线供进来,成品运出厂抵达指定的地方。一年里似乎只有这些时候,工厂与外界的联系经由铁路的运力一天天、一次次呈现出来。铁路成为工业的生命线,满溢着工厂的欢乐。穿行在生产区的铁路线,工厂建有站台,24小时值班。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我和张璞在站台值过夜班。火车轰隆隆地开过来,巨大的光柱咬破了黑暗。火车把20多吨食用油从绵阳一次运过来,工厂过节似的忙起来,站台上卸了几百个大油桶。元旦刚过,工厂要给职工发福利。我值后夜,与站台门卫共享一室,夜里冷,铁皮炉子煤火烧得旺旺的,有门卫在,夜里他又跑不到哪去,人一挨上长椅就睡着了。
曾经用火车把原料送进来,把成品运出去,在纺西街已经成为历史,也多年未见,安放在纺西街北端的火车头为昨日画上了一个句号。想起来,会自然联系到在工厂以前的生活,工厂是铁路的胃,胃的吸纳,正是工业强盛的标志。
火车退出纺西街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工业企业退城入区的提前演示罢了。位于纺西街的企业正像一座孤岛,被不断扩张的城市划入更加边远的城市版图中,爬上岛的人被时代一次次重新排列后,已经有了更强大的臂力,但更加矫健的步伐需要一个出口。
我是那个从岛上泅出来的人。每当从火车头旁经过的时候,有时会想到我的工友,还有他们的帮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