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强·
周末,有朋友到家里来探望,无意中看到我们的床面上铺着一条双人宽的粗布方格花单子。朋友笑着说:“都啥年代了,还用这早已淘汰的粗布单子。土气,太土气了,是该交给博物馆收藏了。”
没等我解释,妻笑笑还了口:“土气?你想要还找不到呢!它是纯棉手工做的,结实,耐用,暖和,又没有静电反应,我们几十年用惯了,成了传家宝呢!”
提起这粗布单子,还有我的几双穿过和未穿过的布鞋,往事像电影似的,滚动回映在我的眼前……
我的老家在省城西八十公里外的西安市属周至县,终南山下黑河之畔的马召镇东堡村,就是我生长的地方。解放前后,这里只有30多户贫困农家,因为地少人多,生活艰难,我的父亲几乎天天上山打柴卖,母亲一年四季忙着纺线织布,靠她卖出的土布和花单子,和父亲一起维持生活,供我上学。母亲的纺织手艺是她跟外婆学的。她出嫁时,外婆将一架纺车和枣木做的织布机陪嫁给她,还陪嫁她样品——几条方格大小、颜色不同的粗布单子。记得我年幼时,每天前半夜和下雨天,在昏黄的油灯下,我躺在母亲的怀抱里,看着她一手摇着纺车,一手拉扯出一条白绵线,一遍又一遍。纺线很辛苦,大半年才能纺完几斤棉花,多累啊!到了农闲时间,她又开始拐线,把缠在穗子上的线拉扯出,拐缠在小竹棍做成的一尺长的叉形拐把上。等线拐完了,再取下来浆、洗、晒、拉,再卷轴上机,分出经、纬,就能左右挥臂、穿梭如鱼地织布了。谁知这才是一般织白布的程序,要是织方格单子,还要事先煮染好黑、红、黄、绿、蓝等不同颜色的纺线,再编排出经、纬线和各色梭子线,其手工程序还要复杂呢。
我从小穿着母亲做的粗布鞋,粗布裤褂,常年习惯了,觉得很舒适。1958年进城不久,开始羡慕城里人穿的球鞋和中山服,到毕业工作后就很少再穿土布裤褂了,但母亲给我的几条粗布方格花单子却舍不得丢。平时铺用隔冷挡风,下乡蹲点是我轻便的行李,炎夏纳凉的夜晚,我将它铺在地板上,一半作褥,一半作被。唐山地震时,还用它搭起防震棚,实用的很。
这粗布单子给了我很多温暖和爱,也给我留下了难忘的人生回忆。六十年代中期,我已是二十五六岁的大小伙了,父母不断催我快找个对象,不久有人介绍西安东关一家百货商店的女售货员,见了两次,都是晚上在电影院会面的。那姑娘家是南方人,不只身材苗条,长相好,穿着也颇为讲究,我当时心里很满意。她知道我在省卫生厅工作,年轻肯干,又是出身贫下中农,就露出欣喜的神色。可第三次见面,她要求去我住处看看。那是个星期天的上午,介绍人陪她兴冲冲地来到许士庙街八号我们单位宿舍,当看到那间平房里三张床位,唯我的床上铺着粗布单子,被褥里子也是粗布做的,又发现我穿的是粗布手工鞋,上身中山服里露出的白粗布衬衣时,她嘴一噘一脸不高兴,当下拉上介绍人就走了,弄得我十分尴尬……
这件事对我刺激很大,我发誓不再找“洋气”女子,同事也规劝我看人不要看表面,嫌贫爱富、嫌土爱“飘”的女子咱还不要呢。可事有凑巧,很快有人介绍一位在我们卫生系统工作的女同志,她热情大方、勤快朴实,对我母亲纺织的土布和花格单子甚是喜爱。一次假日,我带她回到周至县马召镇老家看看,正赶上母亲在织单子布,她既新奇又高兴地左看右看、问长问短,末了,她自己套上皮带腰围,叫老人教她学穿梭织布……母亲悄悄对我说:“这才是妈心中的好媳妇呢!”
光阴荏苒,母亲过世已整整十五年了。看到她留下的这些宝贵“遗产”,想起她把许多土布和方格单子捐给村里的公益事业和几家五保户时,我就深切怀念她一生的操劳,她的温厚善良,她的蕴含着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劳动创造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