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
和刘俊华成为朋友是命中注定的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铜川干事,常写一些文字投向《铜川矿工报》,刘俊华正好在这家报社当编辑,通过文字,一来二往我俩就认识了。我对他很崇敬,专程到铜川拜访他,和他越混越熟,我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刘俊华是关中腹地的咸阳人,关中人最大的特点是脾气直、待人实诚。他沾了实诚的光也吃了实诚的亏。中学毕业后刘俊华先是回乡在生产队当社员,后当公社“八大员”耍起了笔杆子,按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能弄个基层官员当上,没想到鬼使神差他却当了矿工。当矿工就该好好挖煤,他却重拾旧梦写起了文章,一篇散文竟在全国煤炭系统获了大奖。伯乐发现了千里马,于是,他就脱了黑袄袄,扔下妻女只身进铜川当起了记者。干上自己爱干的事儿,他如鱼得水,风雨无阻奔波于百里矿区,在“黑户村”与矿工交谈,在羊肠曲折的掌子面采访,一熬一夜写作。他当编辑之余写消息、写通讯、写时评、写散文、写诗歌,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篇篇出彩。写作使他压抑的情感得以释放,让他名利双收,也损坏了他的健康。
农民的后代最知足。有一次,我到铜川探望刘俊华,他正从山道上挑水走进租住的油毡房,我要接替他,他说:“我吃轻松攒下劲了,你干的是苦活,歇着。”忙让妻子快做饭,给我来干面,大碗。吃过饭,又领着我打截路小跑到报社,拿出我投的稿子说:“是个成材的树,好好写,必大有出息。”
刘俊华长像似“兵马俑”,外表粗糙,看起来木讷、呆板,却最会体贴人。在我眼里,他不但是位知己,更是一位兄长,教我为人作文的道理。有一次,他和我谝到星稀夜半,他说:“咱农村人不怕吃苦,弄这事只要你能下苦,就能写出好东西。”临走时,叮嘱我就睡在编辑部办公室的床上,不用去旅馆,能省几块钱。
那一年,矿务局领导赏识他的才华,特批给了他一套20多平方米的房子,上学的三个女儿在卧室搭架子床睡,客厅一隔为二,里面是灶房,外间支了个大床,就成了他两口的卧室。那是一栋老旧的家属楼,我走进他家的门,室内灯光暗淡,拥挤不堪,连个转身也打不开。他却拉我往床上一坐,骄傲地说,这房子是他凭本事分到手的,陈旧窄小不怕,好处是离办公室近,上班方便。他告诫我,在搞文学创作的同时,也要写一些新闻稿件,对于靠文字安身立命的人有益处。当晚,他让我先睡,自己又爬在小饭桌上写起文章。屋里闷热,吱吱作响的小风扇吹着不顶事,他就脱了衬衣光着膀子写,说:“老家扬场的风吹来多好呀!”我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就用一把竹扇子给我扇,等我睡一觉醒来,看到他却爬在桌上呼噜噜打鼾。
铜川是我的“娘家”,是我文字起家的根,在那儿十年,我结识了不少贫贱朋友,后来我三五年就要回去一次,每次去都不忘看望刘俊华。想念时彼此就打电话、发短信。
大约是2010年的10月,我在去陕南的途中接到他的电话,告诉我他的小女儿和女婿安排在了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他和老婆正在经管给女儿装修房子哩!“我退休后就住在杨凌,以后咱哥俩就离得近了,能常见面谝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少有的欣喜。我也为他辛苦一生,能有个好落脚感到格外高兴,并承诺下次一定去看他。
2012年春节前,我拨打刘俊华的手机,但一拨关机,两拨关机,心里就生出莫名的惊慌。我忙在网上查他单位的电话,他的一个同事答:“老刘前一段都殁了。”我的脑子“轰”的一下成了空白,咋能相信这是真的?我打电话向另一位朋友杨治华求证,杨治华说:“去年年底,他患脑梗落下偏瘫、失语,在床上躺了近一年,走了,悼词就是我写的。”
我愣怔怔半天,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难道这就是人生无常?
初春的夜晚,我又想起俊华老兄,拨打他的手机仍是关机、关机,这才明白他真的离我而去,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再也打不通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