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顺
母亲今年78岁高龄了，一头乌黑的头发，让周围许多同龄人羡慕，尤其是较她年长两岁、却已是满头银丝的父亲更是自愧不如。
有一次，母亲眼睛不舒服到医院看眼睛，大夫仔细地做了各项检查、开了几瓶眼药后郑重地告诉她：“你这是染发剂过敏引起的，下次注意！”母亲听后哭笑不得，心道，这眼科医生的水平真不怎么样。更有意思的是，一次老两口一同持老年优待证乘公交车，父亲上车，老年证还没掏出来，司机师傅就示意他赶紧向车厢后移动，轮到母亲上车，司机师傅却接过老年证，对照证件盯着她看了半天，惹得母亲抱怨司机不相信她，父亲开玩笑地说：“人家看你一头黑发多年轻，怎么会有老年优待证？”母亲心里这才平衡了一些。
一生命运多舛的母亲生活节俭，从不用洗发水、洗发精等洗涤用品，每次洗头只用硫磺香皂，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护发秘诀。曾经很奇怪，和母亲同龄的人都已是花白头发了，而母亲的头发为什么好像没几根白发呢？母亲笑笑回答我，现在生活好啊，孩子又都这么孝顺，成天乐乐呵呵的，所以头发也就不肯变白。
母亲喜欢照相，家里珍藏了她各个时期的照片，单人的、合影的；黑白的、彩色的，每张相片上的母亲都有着如云乌发，或长或短，或散落或扎起，但都恰如其分地衬托着母亲自然甜蜜的笑容。其中有两张是母亲最珍爱、最喜欢的照片，一张是父母的结婚照；还有一张是我们弟兄五个带着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与父母一起拍的全家福。这两张照片的时间、地点、环境相差很大，照片里母亲的表情神态也各不相同，然而却有一个共同之处：照片中的母亲都是一头亮丽的黑发。
我特别喜欢看父母结婚时拍的那张合影照。照片是早期的黑白照，那时候父亲在部队工作，年轻的父亲一身戎装，胸前佩戴着数枚军功章，浓眉大眼，英姿勃发；母亲斜依在父亲身边，大眼睛、双眼皮，娇俏幸福，妩媚可人。最吸引我的，是母亲那两根柔柔地搭在胸前的长辫子，又粗又黑，辫梢松松地系着两根头绳，可以想象那一定是红色的头绳。照片中的母亲甜甜地微笑着，洋溢着青春活力，沁透着甜蜜温馨……在我的眼中，这张照片里的母亲是一生最美丽、最漂亮的时刻。每当和母亲一同欣赏这张照片时，母亲脸上都会漾起幸福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无数次讲述她如何从河南一路逃难来到渭南，如何与父亲从相识到生活在一起的甜蜜和艰辛……
另一张照片，则是前年过年拍的全家福。那年，大哥携妻儿从老家赶来了，时隔几十年我们兄弟几家人好不容易和父母相聚在一起，几个孙子辈的孩子围着黑发奶奶跑来跑去，不亦乐乎，而母亲笑骂着、嗔怪着。难得团圆，弟兄几人商量后决定：大家去照像馆照张全家福，留作纪念。于是就有了母亲珍爱的第二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在市中心一家婚纱摄影部拍的外景彩照。照像那天，父亲执意穿着他喜爱的中山装，努力挺着已不是很直的脊背，母亲则把一头天生自来卷的黑发梳理得油光水滑，挨着父亲笑容可掬地并排端坐在儿女环绕之中。和结婚照不同，父母都已步入老年了，身体开始发福了，但老两口祥和慈爱的笑容感染着大家，温暖和幸福溢满了他们眼角的每条皱纹。照片里母亲两条黑长辫虽然被齐耳的短发取代了，但乌黑光亮的发质、惬意的微笑依然是关注的焦点。
前几天母亲过寿，饭后我搂着母亲合影，不经意间掀起母亲耳畔的一缕短发，蓦然发现，那里出现了几缕耀眼的白，刺得我眼睛生疼。我附在母亲耳旁颤声问：“妈，您有白头发了，要不要我替你拔掉一些？”母亲拍拍我的手背，轻声说道：“我早知道，不用拔，你们都当父母了，妈也该老了……”
在相机闪光灯闪烁的瞬间，我的眼眶一热，眼泪滚落了下来，砸在母亲那几缕曾经乌黑的白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