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苇·
这一条小金鱼终于也死了，就在昨夜黑暗里的某个时分。
早上我看到鱼缸里那条小金鱼沉在缸底，一动不动，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往常她应该是缓缓地游动着的。走近细看，她果然死了。
小金鱼的身体还很柔软地微微弯曲着，金黄色的背鳍有点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泛白的肚皮正对着我，细小的鳞片仍然熠熠地闪着光。两只小黑豆一般的眼睛还圆圆地睁着似乎有点不甘心。
小金鱼是嫣一年以前在地摊上买的，当时她带着妻妹的孩子在玩，不到四岁的小女孩看见五颜六色的小鱼儿，蹲在那儿看半天，不走了。当时买了两条，几乎一模一样。
金鱼刚买回来还非常小，我觉得还没有我小指头的一个关节那么长。她们俩摇摆着金黄色的小尾巴，在家里那个闲置了很久的小鱼缸里快活地游来游去。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喜欢的不得了。
几天后，妻妹的孩子回她们家去了，这两条小金鱼却不好带走，就在我家里搁了下来。为了这两条小生灵活下去，不仅隔几天就要换水、放点食物，如果要外出数日，还要把鱼缸寄存到别人家，千叮咛万嘱咐及时养护……这两条小金鱼让我们每天都有了些许的牵挂，后来也就成了我们生活里的一部分。
其实，我并不喜欢养宠物。
很小的时候，家里养过几只猫，最开头的是一只毛色黑黄相间、体态健硕的猫，我只要一放学回家，她就会喵呜喵呜地轻声叫着，蹭到我的身边来撒娇。
夏天，我心不在焉地在门口树荫下的小桌子上写作业，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地聒噪着，猫无聊地卧在我面前的书包旁边，明亮而清澈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我。偶尔一抬头，她就冲我微微地伸着脖子，舔舔嘴唇，轻轻地喵呜一声，又害羞地低下头。
这只猫给我枯燥而乏味的学习日子增添了很多温暖的颜色。
初秋的某一天，我突然感到身边奇怪地寂静，那只猫从早上到下午都没看见踪影，这当然很不正常。
原来她是抓吃过老鼠药的老鼠吃，结果把自己给毒死了。后来还养过两只猫，都没有逃脱这个命运，这让我幼小的心灵很是受伤。
这以后，我就再也没养过任何小动物。原因很简单，我不能忍受那种与自己朝夕相处那么久的熟悉和喜欢的小动物突然间生离死别的失落与难过。
三十多年后，这两只偶然闯进我生活里的小金鱼却让我没办法撒手，我不可能扔掉她们，我也不可能把她们送给别人。
就像一些已经倾注了自己的感情、有了自己烙印的东西，如果送给别人，总担心别人会不珍惜甚至会遗弃一样。
我只能无奈而又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们。但是，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两条柔弱而漂亮的小金鱼的命运，她们无一例外会死亡，只是我不知道会在哪一天。这让我每天只要一看到小金鱼都会有点微微的伤感。
当然，小金鱼在透明的鱼缸里快活地游来游去，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花瓶里的水竹叶片泛着青翠的光色，我在一边看着报纸或者一本书……这样温暖而静止的画面也曾让我得到过短暂的欢娱和快慰。
我一看到她们相互追逐着在小鱼缸里嬉戏，总能想起这几句诗：“我愿意是激流/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只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
而且，我一直愿意认为这两只小金鱼应该是一雌一雄，是相爱的一对儿，她们偶然地成为我生命里的过客，这也是一种无法违逆的欢喜的缘分。
直到上个月，其中的一条小金鱼突然间死了，毫无征兆莫名其妙地死了。我呆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把那条可怜的小金鱼埋在阳台的花盆里。
我有些忧郁地看着剩下的那条小金鱼孤独地在鱼缸里慢慢地绕来绕去，黑亮的眼睛似乎含着悲戚，小嘴巴缓缓地一闭一开。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伤心而无语地看着这一切，我不知道她会在哪一天突然离我而去，我知道，我无力改变这命里的注定。
现在，终于，这一切都结束了。她孤独地挣扎了一个多月之后也死了，我理解的是找寻先他而亡的那条金鱼去了。
难道鱼也像人一样惧怕孤独？两条金鱼在我的鱼缸里生活了一年多，本来还相互是个伴儿，是其中一条的意外死亡加速了另外一条的死亡？
两条美丽的小金鱼在短暂的生命存在里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我把她们买到我家里来，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也许她们如果不到我家里来，命运会更好一些？
这样一想又很是让我难过，我一连好几天都不想说话，郁郁寡欢地看着空荡荡的小鱼缸怔愣着。
据说，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们应该不会有任何的难过。我似乎是用人的思维无聊地制造着惆怅和伤感。
我把这一条小金鱼也埋进了阳台那个花盆里。
我坚信，曾经，她们在水里相互为伴，现在，在花的泥土里，她们仍然相互为伴，还能相互看见，相互感知，只是换了一种存在或者活着的方式吧。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不如不见时……”李漠悲凉的歌声把仓央嘉措的这首诗演绎得凄凉而无奈，令人泪眼婆娑、恍惚迷离。
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偶然间遇见了，放不下了，牵挂了，疼痛了，落泪了，可最终还是要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