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宗奇
深秋来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这是小时候我读过的一篇课文,也是小时候在田间地头看到的场景。转眼间,人把树的年轮搬上了自己的额头,但课文和场景没有老,如鸿雁传书,时不时勾起游子的思乡怀亲之情和羁旅伤感之忧。
那个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多靠书信沟通,媒介是名不见经传的邮递员,其绿色制服一穿,绿色自行车一骑,小伙子那个威风那个帅,姑娘们谁见谁爱。一溜烟驶来,田间地头的男女老少都扬起了头,老汉猜,今天有儿子的信吗?老婆想,女儿生娃了没?小伙子眼睛瞪得滴溜圆,心上人回信了吗?妇女羞红了脸,娃他爸该寄钱了。有的娃们静候着在外干事父母的佳音。村干部和几个识字的老汉你争我抢的,把个仅有的报纸翻了又翻,看了一版看二版,看了三版看四版,什么新闻、好人好事和科学种田的信息一股脑儿输进了大伙儿的心田。
我家人穷丁旺,跛子腿上拿棍敲,身为老大的自己做梦都寻思着怎样摆脱家中的困境。每当见到邮递员,就仰慕极了,仿佛皇上的圣旨到,从发现目标到目标消失,又从目标再现到目标又一次消失,眼睛长在了绿色上。当时,幼小的心灵里萌生了一个念头,当个邮递员多好,走村串户的,风光无限。我的意愿不是异想天开,而是基础在先,缘于我的姑表哥在县邮电局任局长。其人善德厚,业务上拿得起放得下,局里的院子他带头扫,几只猪他抢着喂,每次下基层从不给人家添麻烦,饭时到了谁也挡不住,骑车走人。走在半路上,随行的说,局长,肚子饿了。他二话没说,路边的小吃热热活活请大家搓一顿。人的身子正了,影子都有力量。在单位他说一不二,有口皆碑。我估摸只要父亲开口,自己当邮递员的事儿十有八九。一次父亲进城跟会,看到他的办公桌上堆了一摞旧报纸,说,叫舅把你的旧报纸拿些。他问,你要旧报纸弄啥?父亲说,回去裱个仰棚。他说,这报纸是公家的,我看后一份不少地要交给人家。你要裱仰棚纸,我带你去街上买。父亲听罢,就没有敢提让我当邮递员的事儿。
1969年2月,我在青海德令哈当兵期间部队调防,地方和部队的通信暂且滞留在邮政局里。训练间隙,甘肃新兵手持一封信对着太阳照,我问你照什么?新兵脸红了,说,班长你的信里有女人照片。我说,不可能。众起哄,拆呀!当众之下,我把一个漂亮姑娘从信中拆了出来。父母不识字,请人写的信。信中说,父亲为此着急得眼睛智障,母亲彻夜难眠,生怕我见了不愿意。我人不知心不晓,居然已订了婚,善良的父母还问我有什么意见。当晚,我即回信,父母同意我就同意。
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晨练的男女越来越多,我也混入其中,但多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尽管如此,每每出动,总会碰上一个风风火火的中年妇女。她,晴天满身尘,雨天半身水,驮在电摩上的绿色挎包塞满了报纸、信件和刊物,电摩后座上的鲜奶摞了好几层,她满脸堆笑,手里提的,腋下夹的,步履铿锵地进院子,入户门,上电梯,走东串西,过南往北,一气把几座楼的订户打发个完。我问她,你每天几点起床?她说,四点。我说,太辛苦了。她笑着说,也没有啥,看着娃们上学前喝上了鲜奶,晨练的老人回来能看上报纸,喜欢文学的上班前手捧着自己喜欢的杂志,甭提心里有多美。
我爱鸿雁,它是每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