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益发
母亲属龙，家住渭北农村，从小不识字，不是不喜欢读书，是那时候家境贫寒，外婆以为女孩子没必要认那么多字，母亲就没有上学。但母亲最敬重读书人，后来在村扫盲班识得几个字，以至现在每天央视天气预报时母亲认得好多地名，跟着节目主持人念，一个都不差。这让我好奇又吃惊，就说，您记性真好，母亲这时就忒高兴，常常笑得合不拢嘴，并不无遗憾地说，要是年轻时你外婆让我念书多好。
我知道这是母亲的心病，也是母亲的希望。后来我上学时母亲就特别支持，上小学的第一天是母亲亲自领我见的先生。四十几年过去了，我不敢放松读书的习惯，想必这一生就要读我和母亲两人的书，以弥补母亲那永远的遗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是不照相的。有几次我回家和母亲团聚，执意要为母亲照一张生活照，母亲就生气，逼急了说，照相会吸人血的。我就作罢，也留下好多缺憾，没有把母亲年轻的容光珍存下。
母亲是极其普通的农村妇女，秉承随遇而安的习性，一生守着家和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精心地操劳，从不叫苦。农业学大寨那阵，几个大冬天都在水利工地平整土地；包产到户后又经管五六亩庄稼；再后来就栽植果树，秋天是她最喜欢的季节。现在，年纪大了，落下腿疼的毛病，走路很是艰难。母亲说，这一生她就是个掘土的虫命，吃尽了土地的苦，也享尽了饱食的福，老了，不给你们添乱，多活个几年也就满足了。
每每看着母亲走路蹒跚的样子，我就心疼，几次，想给她老人家做手术根治，她都执意不肯。她说，这点疼我还是能忍受的。此事竟成为我们做子女的疼，让母亲高兴地生活就是唯一的心愿了，因而冬天，我就把父母接到城里过冬。
去冬的一天早上，母亲让父亲给我单位拨通电话，火急火燎地说，赶紧用车送她回农村老家，说是镇上要来人在村里为老年人照相，今天不回去照相就错过机会了。我奉命请假送母亲回家。一路上母亲很是兴奋，话语也多，她说这社会太好了，做梦也没想到人老了国家还给发钱。她已经每月领90元“工资”了，还要照个相再领50元“工资”。她说“工资”时还不时看看坐在她身旁的父亲，那神秘的一笑至今让我难忘。我知道她指的是政府对60岁以上老人每月核发的养老金和生活保健补贴，我知道她这辈子也花了我父亲挣下的微薄工资。她说，没给国家干事么！我宽慰她说，您种了一辈子地，就是给国家干事的。她说，照这么说我还好受些。她还说，如今，村里老人们都很高兴，相约都要好好活着，多经些世事。母亲说这话时很是平静，用双手捋了捋那头花白的头发，眼睛直直地看着路的前方。我不时看一眼坐在车里的父亲母亲，心中总有无尽的感慨。父亲做了一辈子工，母亲务了一辈子农，老了，他们幸福生活的愿望却十分简单。
一路回家很是顺利，宽宽的福银高速公路敞敞亮亮。我第一次感到母亲的可爱和陪伴她的欣慰。一辈子不照相的人突然提出要照相了，一辈子务农的老人也领上“工资”了。是啊，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这就是我的母亲最大的梦想了。在这个美好的时代，我惟愿父亲母亲健康快乐，我更愿天下的老人们幸福长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