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忠
6岁那年,从老家过来一个女孩,妈让我喊她姐,可我从来没叫过她一声。印象里,家里除了妹妹和我,妈没再有第三个孩子,她不是妈亲生的,我怎么能叫她姐?
她到了我们家,我就像遇到了敌人一样,处处防着她,有好吃的我要先藏起来,等她不在时,我才偷偷拿出来和妹妹分着吃。因为妈时时处处都在护着她,好吃的好玩的,妈都要先紧着她。然而,她却不一样,在这里,她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主动帮着妈洗衣扫地,妈经常不顾我和妹妹的感受,守着很多人夸奖她。我心里不高兴,决定联合妹妹欺负她。
一次,我在地里挖了一条小蚯蚓,偷偷塞在了她在床上放着的外衣口袋里。当她发现兜里的“尤物”并被吓得哇哇大叫时,躲在一旁偷偷看热闹的我兴奋得不得了。我把这个恶作剧当作我的成功杰作,拉着妹妹跑着去找小伙伴,这个笑话让我心里舒服极了。
妈知道了这事后勃然大怒,拿着扫帚追着打,她在前面拦着妈,拼命护着我。我没挨到几下打,她却因为我受了皮肉之苦。妈从来没这样对过我,都是因为她的出现,我不能原谅她。但是,在妈的胁迫下,我不得不违心地向她承认了错误。她冲我笑了笑,说没事的。可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新年到了,每年妈都要给我和妹妹做新衣服,我和妹妹都围着妈,说出了自己想要的颜色。可妈说,今年爸没挣多少钱,说我们两个的衣服是去年刚做的,这次就只给她做件新衣服。妹妹满脸不高兴地跑回房间大哭。她却拦着妈不让给她做,她说新衣服留给弟弟妹妹吧,我撇撇嘴,不以为然。
有一年过生日,我邀了一些伙伴到家来,她帮忙炒了好些菜。吃完喝完,他们擦擦嘴,问我做菜的这人是谁,我笑着说,是我们家的丑保姆。正说着,我猛抬头,突然看到她拿着扫帚进门又退出,过了许久,等我们再说别的话题的时候,她才进来打扫杯盘狼藉的房间。我依然洋洋得意,她不是我亲姐,我心里没有一点愧意。
后来,我考上了省重点中学,听爸说,她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省师范学院。爸愁得一天到晚不停地抽烟,妈也常常蹲在灶台旁抹眼泪。孩子们出息了,可是爸挣的钱只够一家5口的口粮,一下子怎么可能供两个到外地上学的学生。
开学的那天,我背上书包,带着妈给我烙的大饼上路了。人群里却没见到她。
一天,在上完晚自习路过学校传达室时,李大爷把我叫住了,他递给了我一张从外省寄来的汇款单,落款是她的名字,我吃惊地看着这张汇款单,半天没回过神来。后来,在她的来信中得知,她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到深圳给一家私企打工。这是她第一个月的第一笔工资。言辞中,我俨然就是她的亲弟弟。但是我已经知道,这个女孩真的不是我的姐姐,她是妈妈最好的朋友的孩子,她的父母出了车祸,把她托付给了妈。可是她的到来,抢占了我和妹妹在妈心中的位置,破坏了我们原本和谐的家庭环境。
寒假时,我高高兴兴回到家,刚一进门,就看见躺在床上的她。听妈说,她是想多加几个班,挣钱供我和妹妹读书,结果在一次操作时,由于精神疲惫,不小心把手带进了机器,伤到了一根手指,幸亏其他师傅发现及时,不然整个手臂就没了。一种负罪感顿时袭来,我小心抚摸着她那受伤的手,仔细端详着这个让我因嫉妒而恨的女孩。她细细的眉毛、光润的脸庞,我怎么从来没感觉到她竟是如此美丽。我在心中无数次地忏悔,姐姐,请原谅我吧!
而今,我和她都已成家,但是我们会经常领着孩子回家,围着妈忙来忙去。每每见到人,我都会指着她的背影自豪地说,这个女孩是俺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