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中国现代文化，鲁迅与胡适是两个绕不过去的存在，虽然他们已经离开我们半个多世纪了，但他们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巨大影响力，却并没有消失。学者孙郁在其所著的《鲁迅与胡适》（现代出版社2013年出版）一书中，将鲁迅与胡适这两个生活趣味不同、精神之途各异的前辈学人进行了比较性的描写，为我们呈现了二人不同的精神面貌及殊途同归的文化态度，为我们研究鲁迅、胡适及二人之间的共性、分歧提供了一份极好的参照。
仔细考量鲁迅与胡适，可以看出，他们是两种不同性质的文人：一个是“至死都不宽恕敌人”的斗士，一个是积极宣扬“宽容理念”的温和学者；一个将自己放逐到社会底层，甘愿承受炼狱之苦，一个始终在庙堂之上孜孜以求自己的报国理想、学术追求；一个试图通过“立人”来改变国民的劣根性，一个努力想通过自己的影响改造政府、推进社会进步；鲁迅是呼啸着批判，胡适则是温和地规劝；鲁迅是批判主义，胡适是改良主义；鲁迅是药，胡适则是酒……尽管有着种种不同，但二人的文化追求却是一致的：追求自由和精神的现代化。多年以后，当我们回首那段历史，遥望两颗远去的灵魂，在对他们的精神遗产进行打捞的过程中，我们能够感知到我们“被现代化”的躯体中，依然流淌着他们的血液，在这两颗伟大的灵魂中，仍旧能看到我们这个民族共同的荣辱。
鲁迅先生留给我们的，更多的是一种炼狱之苦、一种苦境里坚持的精神、一种绝望里依然披发前行的坚韧，他的文字，极少有明快的色彩，更多的是夜色的忧郁、冰川的冷意，散发着惨烈的光泽。先生的心，是一碗黄连熬成的苦汁，先生在夜的黑暗中端起它来，一饮而尽。对于现世的黑暗，先生选择的不是做顺民，而是做精神界的陈胜、吴广，面对昏睡中的灵魂麻木的同胞，先生提出了“立人”的构想，这一主张很可能是受尼采的启发，应该是在尼采那里找到的精神支点，先生是一个寻路者，在遍地荆棘与荒草的蛮荒之地，先生带着遍体的伤痛，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着，他的生命也因此而泛出耀眼的光泽来。先生的作品，书写的对象是刻骨的哀痛、空旷的田野、冷寂的夜空、荒芜的村落、麻木的人群，如此窒息空漠的意象，正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真实写照。先生用绝望的文字，表达他内心的悲哀，其目的却是在唤醒麻木的灵魂，做疗救的努力。
与鲁迅的“绝望”相比，胡适的精神世界远不似鲁迅那样沉郁，胡适是以一种积极、达观的态度观照这个社会的，虽然他也痛心于现世的黑暗，但在精神取向上，却抱着一种希望。胡适在美国留学多年，师从实用主义大师杜威，长期受欧风美雨的浸润，在思想上更接近“现代文明”，美国的民主、自由理念在其内心早已根深蒂固，因此，对中国数千年的传统文化，他有着深刻的反思，仔细阅读胡适的作品，我们能够发现，他的一个重要思路，是告诉国人：中国的传统文化是落后的，不如西方文明，所以，我们迈向现代化的第一步，就是要抛弃传统文化，引进西洋文明。在这一点上，胡适与鲁迅的精神是一致的。1949年以后，胡适在大陆被打入另册，成了大批判对象……然而，半个世纪之后，我们却发现，当初对胡适思想的攻击是多么浅薄、无知，历史终会做出公正的评判，适之先生离开我们已经太久了，但他归来的日子，也一定为期不远了。
想要全面理解鲁迅与胡适，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好在孙郁先生的这本书，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可能。“如果说，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对人类有过什么贡献的话，鲁迅、胡适的遗产，便会说明什么。我相信，不仅是现在，而且在很远的将来，鲁迅与胡适的精神，都会给文化的发展带来长长投影。”
□唐宝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