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声·
田蛤蟆
田蛤蟆是我的本家,论辈份我应该称他叔。他是乡村的能人,文化程度不高,可识得草药,会打针看病。那年村上成立医疗站,大伙选他当了“赤脚医生”。他还懂电,又是村上的兼职电工。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中期,村上刚刚拉通高压电,人们都觉得挺新鲜的。
在乡村,有两种人得罪不得,一个是医生,一个是电工。因此身兼两职的田蛤蟆就是村中的大红人,处处受到人的尊敬。乡谣说:“医生门前过,请到屋里坐。有心不招应,他是冷热货。”说的也对,谁的头也没有用铁箍搂,头疼脑热是瞬间的事,得了病谁能离开医生。
田蛤蟆腿脚勤,村子里谁家有了病人,他是随叫随到,从不摆架子。秋麦两忙季节是用电高峰,队上的打麦机坏了,“小钢磨”出问题了,谁家的灯泡闪了,抽水机泵不出水了,他便背了帆布电工包急如星火地出面解决。那阵子,蛤蟆的作用比生产队的出纳、保管还重要。
田蛤蟆真正的远名大扬始于县剧团来我们村上演戏时。那阵农村没有别的娱乐形式,倘遇放电影、演戏可比过大事还热闹。那一年,县剧团在我们村的大场里搭了戏台子,整个场子用围布圈了起来。戏演了十多天,方圆十几里地的男女老少川流不息赶来看戏。首场演出时,剧团给村上的支书、队长、会计等一杆头面人物发了赠券,唯独忘了给电工田蛤蟆发。开演前,田蛤蟆也没买票,手插口袋大大咧咧就要从收票门口进场,却被收票的工作人员给挡住了。田蛤蟆拧身就走,走时撂下一句话:“看你今晚上的戏还演得成?”结果,开场的“吵台锣鼓”刚敲响一阵子,整个场子哗的一下变成一片漆黑。剧团团长只好打了手电筒寻见坐在前排的支书,请他派人到处找田蛤蟆。此时田蛤蟆正在屋里睡大觉,经不住找寻者的软磨硬蹭,才伸个懒腰搬扯着去电机房打开电闸。以后每晚演戏,其他人的赠券不发犹可,怎么也得记着给田蛤蟆发一张。那可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啊!
打那之后,田蛤蟆声名大震,村人送绰号“耍得大”,在他身后常跟着一帮小孩喊:田蛤蟆,耍得大,天王老子都不怕。电工挂包肩上挂,医疗站里把针扎。村里演大戏,没他戏演砸。
三爷
三爷生得五大三粗,然天生耳聋,说话口吃,家贫如洗,加之过分老实,终生未娶。记忆中,三爷总是一脸的憨笑,只会下苦做庄稼。单门独户居住的三爷,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日子过得很恓惶。然而,他把世事看得很开,脾气温和,遇事不慌不忙,且随和大度,乐于助人,性格诙谐,轶闻趣事较多。
上世纪60年代初,村子里搞社教。一次开社员大会,工作组的胡组长夸夸其谈地说:“别看我们现在生活不咋样,甚至还是‘瓜菜代’,但我们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勇气,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只要大家坚持以政治挂帅,齐心协力,好好劳动,共产主义就在眼前。到了那时候,物质极大丰富,电灯电话,楼上楼下……”不等胡组长说完,三爷接过话茬说:“走路不用腿,吃饭不用嘴。”逗得众社员哈哈大笑。胡组长恼怒了,责备三爷说:“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走路不用腿也许能成,可吃饭不用嘴,难道用尻子?你这不是纯粹讽刺共产主义么!”于是,当场给三爷戴了顶“坏分子”的帽子,交由群众管制。在那个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很紧的岁月,三爷作为“地富反坏”四类分子其中的一个分子,每每遇了运动就挨整受批判,“文革”中也曾蹲“牛棚”,受尽了折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三爷头上的“帽子”去掉了,他直起了腰杆,一天到晚高兴得直唱乱弹,也没什么正经词,无非是那几句:有为王出京来脊背朝后,悔不该把肚子长到前头。
三爷识得草药,又懂得一些简单的民间医术,身上还带点“仙气”,他经常义务为周围百姓治病,从来不收钱财礼物。有一次,距他家五里之遥的后坡王家砭有位80岁的老翁患重病,派其孙子登门请三爷去看,三爷正端着茶壶坐在凳子上自斟自饮自制的土茶。见有人来请,便伸了懒腰,慢条斯理地说:“你先走,我随后就到。”这真是急病人遇着慢郎中,奈何?然而,待请他的人到家后,却见三爷早已坐在他家土炕前替爷爷诊脉哩。请医的小子感到十分奇怪。后来,他听村里人说,三爷有法术,会使“鬼抬轿”。说他平时无论去多远的地方给人看病,来去都使“法”坐“鬼抬轿”,常人是看不见也撵不上的。
其实,哪里有什么“鬼抬轿”?据说,三爷年轻时常年在深山野凹挖草药,悬崖峭壁能到,灌木草丛能钻,手脚麻利,行走如飞。他一定是让请他的人先走,而他随后插斜道,走捷径,飞跑前行,提前进了病人家门,并非会使什么鬼抬轿。
凡人有凡心,善有善报。三爷老年住进了幸福院,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舒心日子,直到去年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