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岩
上世纪60年代末,我们全家从西安下放回到原籍,那年我刚满12岁。次年清明,跟着母亲在家乡第一次给祖父、祖母上坟,成为我有关清明的最初回忆。
家乡人过清明有蒸“子福馍”的习俗。清明前两三天,母亲就拿出积攒下的些许白麦面,依照乡俗开始忙碌着蒸“子福馍”。“子福馍”取意子孙多福,每个子孙都有,分量足有半斤重,馍的顶部嵌一个鸡蛋,馍心内包有核桃、红枣,只是给男女的馍形有异,男儿稍大,上面盘一条龙;女儿略小,表面浮一只凤,是旧时龙凤呈祥的典型写照。它既是献给先人的祭品,又是赐给儿女的美食,其间蕴含长辈的殷切期望,故名“子福馍”。
清明这天一大早,母亲就挎着盛有祭品的竹篮,肩扛一把铁锨,领着我和弟弟沿着村北的沟坡向祖父、祖母的坟地走去。
四月的乡野,风和日丽,莺飞草长,柳绿桃红,盛开的油菜花把绿色的麦田镶了一道金黄的花边儿。
到了坟地,母亲先用铁锨斩去坟前杂乱的荒草,又铲了新土覆盖在坟的表层,拍了又拍,这才取出几张冥币,铲来一锨周整厚实的大土(大土块上带些许杂草,放在坟顶不易松散),压在了坟头。接着从篮子里取出祭品摆放在坟前,唤我和弟弟跪下,母亲双手扶地,冲着坟虔诚地磕了几个头,然后,喃喃地低语了句“爹、娘我带孩子们来看您二老来了……”那神态,凄楚极了。母亲眼里蒙着一层潮湿的泪雾,声音也渐渐哽咽了。那时的我,不知是年纪尚小不懂事,还是由于祖父、祖母过世早,亲情疏远的原因,竟悲伤不起来。母亲点燃一叠烧纸,金黄的火苗呼呼地往上窜,黑色的烟灰蝴蝶般纷纷扬扬地直飘向天空。烧完纸,母亲又领着我和弟弟最后磕了一个头,才默默地立起身来,潮湿的土地上显出了几个浅浅的坑印儿。回家时,母亲让我拔了些麦苗,折了几枝松柏叶,说插在门上可以辟邪,这就算是给先人上过坟了。
70年代末,我离开家乡到西安参加了工作,虽说在此之前的10年里,每到清明我都去给祖父、祖母上坟,然而,在心灵深处对清明节的内涵还理解、感受得不深。
多年后,当我的父亲、母亲相继走进黄土,我才在这样一个叫清明的日子,感受到了亲人离别的痛楚和思念的刻骨——失去父亲、母亲的清明才是真正的清明啊!当外公、外婆、伯父、伯母、二姐……,一个个亲人也都相继去了那个叫天堂的地方,我才真正懂得了生与死,懂得了人生的意义,懂得了爱,懂得了情感,懂得了人生的短暂,懂得了什么叫做珍惜和不及回报。
有人说,春节是生者与生者骨肉的团聚;清明则是生者与逝者灵魂的沟通。在我心中,清明,不仅是祭祖、扫墓,怀念逝人,它更让我在物欲潇潇、红尘滚滚的有生之年,时刻谨记人生清洁明净,根扎故土心魂纤尘不染。
逝者远,生者念。掬一抔虔诚,撷一片赤诚,心不死,忆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