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来森
喜欢读点书的人,总爱把自己最喜欢的书置于案头或床头,是谓“案头书”,或“床头书”。二者有个共同的特点,即是“闲读”。在悠闲自如中,获取一些知识,获得一些人生的趣味。不过,相较“案头书”,“床头书”似乎更具有了私人阅读的特质,更多了一份隐秘性,更易产生一些幽微、快乐的感受。
床头,置一几或一桌,自己心许的几本书,散乱地放着。不为功利,只是为了那些个人的情趣或喜好,随情随性,契合了心意就好。劳累一天,晚饭既毕,人,倚在床头上,夜阑人静。室内,充溢的是融融的宁静;灯光,柔和地照着,照在脸上,照在闲适的心情上。随手取过一本,轻轻地打开书页,扑面而来的,是书香,是细雨般的文字对心灵的滋润。读着,读着,你读到的是一种人生最美好的滋味。
当然,不同年龄阶段的人,床头书或许不一样。青年人,追求时尚,求异心强;人生尚短,历练尚浅,内心里有许多向往和迷茫,所以,他们的床头书,大多会以流行刊物和小说为主。流行刊物,能够满足他们时尚、猎奇的心理,在流行中,他们能得到自己“追风”的满足。他们似乎不太关心文化的层次,或者高度,他们需要的是“奇异”,是新鲜。而阅读小说,就是在阅读别人的人生,青年人在小说的阅读中,自觉不自觉地也在探寻自己的未来,从而消解一些自己内心的人生迷茫。人至中年,或者中年以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人生的路,已走了很长一段,坎坎坷坷,磨难多径;世态炎凉,风吹雨淋般,经历了许多,大有看破红尘之感。他们,更需要一种内心的宁静。所以,他们的床头书,大多以短小轻灵、温和清淡的散文随笔居多。而且,年龄愈长,似乎对文化的需求就愈高,一些人,进而走向古典,阅读那种极具性灵的古典作品。做过《读书》杂志十年编辑的杨之水,其私人阅读,案头常摆的是:钱钟书的作品、周作人的作品,以及《金瓶梅词话》。而著名书评人杨小洲的案头书,则为知堂、黄裳、董桥三者,他说:“说到我案上书为知堂、黄裳、董桥三者,所谓取知堂文章法度,习黄裳文辞机智,采董桥幽深意境。”杨小洲闲读中,仍然有自己的意味。不过,他们的私人阅读,是有些共同点的:沉静、清淡,有文化品位。
我已人至中年,床头阅读,已然成为习惯。每晚必读,兴味所至,有时夜深不寐。我的床头书为:董桥、杨小洲、纪晓岚。董桥的文章,深婉有致,笔下华彩灿烂,美得让人迷醉;杨小洲的书评文字,别是一格,不做高头讲章,笔意所至,思想饱满,文笔又清雅的不得了,读其文,是一种至醇的文化享受;纪晓岚说,天下的大道理都让古人说尽了,所以他就不写文章了。但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写下了一部《阅微草堂笔记》。世人多拿《阅微草堂笔记》与《聊斋志异》作比较,以为《阅微草堂笔记》太重“说教”,我则喜之不厌。大清第一才子纪晓岚,饱学世故,他一定明白:人生其实很简单,活着,就是明白一些道理的。所以,他就在《阅微草堂笔记》中,通过一个个故事,将道理告诉大家。我每晚的最后阅读功课,必是《阅微草堂笔记》,我很高兴,能枕着纪晓岚的故事和道理,进入梦乡。
当然,床头书也会变;不变的,永远是那种闲读的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