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元忠
我十二岁前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外婆屋前坎下的那块大竹园，是我心中一片永远神秘的绿。
记得竹园足有两个篮球场地大。里面的竹子密不透风，斑竹水竹交杂在一起，粗的细的都昂扬挺拔，叶子更是紧凑茂密，鸟飞进去就没了踪影。
竹园的主人与其说是外婆，倒不如说是那些藏在里面的各种各样的鸟儿。竹园究竟有多少种鸟，我无法统计，只有它们清晨开演唱会时才知其多，画眉、麻雀、布谷、野鸽、山雀、锦鸡……许多我都叫不上名字。那叫声清脆、婉转、悠扬、嘹亮，虽各不尽相同，但都带着竹园的湿润和清爽。手痒的我，烦了就想扔个石头进去骚扰他们，可是屡屡被外婆喝止。外婆说，竹园是个干净圣洁的地方，是不能随便扔腌臜东西的。外婆还告诉我这个竹园上百年了，是本家的风脉，经过好几代人相传，还那么茂密旺盛，所以大家要像敬重祖宗一样敬重这竹园。外婆还讲了许多美妙的古经，说竹园很早的时候有条青蛇，修炼成精了，化作清秀的村姑，但从不露面，只在竹园里像鸟儿一样歌唱……
我无数次想闯进这片竹园，但都因为那青蛇的故事望而却步。我只能嫉妒外婆的猫儿、鸡婆、鸭子、黄狗可以大胆逍遥于竹园之内。猫儿在竹园会吃到虫蝥和小鸟卵，就忘了在家捉老鼠的职责，这令外婆外公很有意见。鸡婆几乎大白天都是在竹园度过的，尤其是盛夏，那里无疑十分凉快。记得有两只母鸡竟然在一个春季全将卵下在竹园里，并且在那里孵起小鸡。起初，外婆还以为那两只母鸡让黄鼠狼拉去了，直到几十天后它们神奇地引回一群毛绒绒叽叽喳喳的小鸡时，全家都啧啧称奇且欢天喜地。
外公年轻时是个秀才，一肚子的文墨，古书看得很多。但文革时成了挨整的对象。每每遭批斗回来，就要向我说起竹子。记得他总是说，竹子很好，外直里通，挺拔不屈，春夏秋冬，青色不改……人得向竹子学习。“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是他教给我最早的两句古诗。那时候，我真是混沌愚昧得很，对外公之言始终不得要领。
后来，不幸出现了。在生产队外公是个工分记账员，生产队长暗示他给队长多记些工分，年底能多分粮。外公对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反感至极，总不答应。他说，我这人是竹子秉性，只会做正大光明之事。生产队长因此就恨透了外公及外婆的竹园，似乎是外婆的竹园不让他的坏心得逞，就找岔子说外婆的竹园太茂密影响了竹园附近生产队的庄稼田，要毁竹开垦。外公外婆坚决不答应，于是那生产队长又从外公解放前当过一年半载的伪乡官这段历史寻岔子，将外公打成历史反革命，直到活活整死。
至今我都奇怪，为什么随着外公的逝去，外婆的竹园也随之衰败了。竹园的竹子渐次开起花来，随后叶子慢慢枯黄纷落。当时，队里传出各种“流言蜚语”，说有人见到生产队长与一个有夫的婆娘老进竹园偷情鬼混，玷污了竹园的清白，毁坏了外婆家的风脉。真也假也，神神秘秘，我是不信又信。
时过境迁，许多往事慢慢从脑海中消失。唯有外婆那片圣洁的竹园，依旧还绿在我的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