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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具幸运色彩的历史名人,就数这包公和孔子。这两位老同志,有着惊人的两笔相似:孔子出生时相貌丑陋遭到遗弃,但大难不死被人捡回。包公也是这般被扔过,好在他的嫂子有雷锋精神,将他抱回养大。再就是后人对他们的抬爱,什么相关的露脸好事,都情不自禁地放到他们的名下:孔子死后的两千多年里,儒家弟子没日没夜地动脑子,学术成果很多,但谁也不肯说这是自己的研究,都声称是夫子言论的发挥,哪怕是两种针锋相对的观点;包公则成了清官的注册商标,包揽了一切公案,是中国的福尔摩斯。
包拯按理应该当个什么官?可惜我不是宋仁宗,否则我会让他当个大宋的外交部长。因为在我印象中,宋朝一直是个窝窝囊囊的王朝,既不比前朝,也不敌后朝。尤其是在对外关系上,没见它出过一记重拳,说过一句硬话,甚至连回像样的酒疯都没撒过。倒是包拯还有些大国外交家的风度和气魄的,在他出使契丹时,面对挑衅,据理力争,使“其人遂无以对”,好似蔺相如斗秦王。
社会有的是腐败,包拯有的是“纯正”,这个“纯正的精神力量”。特别是社会腐败,如同宣纸上渲染的黑地,无形中将包拯的“纯正”,烘托成黑盘中的玉珠,夺人眼目。至于腐败,那已是个近乎永恒的毒瘤。在民众在饱受腐败之害时,不甘心的人是有的,他们呼唤的当是“纯正”,寻找的当是与这个“纯正”相对应的包拯,要看到的当是包拯后面的青天。何况“拯立朝刚毅,贵戚宦官为之敛手,闻者皆惮之”。包拯有人格魅力在身,背景有腐败映衬,驰名的内因与外因便无或然性了。
所以,包拯与孔子,又是一个有着本质差异的偶像:孔子是组织任命的,包拯是民众推选的。统治者抬出的孔子,是要对付民众;民众抬举着包拯,则是对清平政治的呼唤,对抗腐败的统治,至少是保护自身某种美好的情感。情感支配下的民众,永远不会受《宋史》的束缚。于是,包拯故事要精彩下去,包拯的形象要典型下去,包拯从此从清官的行列中走出,有了张与众不同的黑脸,黑脸之上有枚异于常人的月牙。至于黑,可能是社会留给民众的直觉。只是包拯脸黑,黑不过社会。但画月牙干什么呢?《中国传说故事大辞典》说,是包拯被父亲扔掉时,为莲叶杆锯伤;《中国地方风物传说选》说,是包拯被扔掉时,为马蹄所伤。都讲这是一块疤痕。而《中国鬼话》的说法,多少有点道理,真的包拯脸不黑,额上也没有什么月牙,月牙是旧时戏子们加上去的,为的是将舞台上的包拯与真的包拯区别开来。因为他们在演包公戏时,常有怨鬼来找演员,倾诉怨屈,求他们申怨,那当是一个民怨沸腾的时代,也是无包公可寻的时代,社会一片黑暗,怨魂屈鬼,只能在艺术家们那里一诉衷肠了。
包拯为民众所创造,包拯为民众珍藏情感。这情感还该有些什么?始作俑者也许并不清楚,因为情感往往夹杂潜意识的东西——在包拯这里,当是失望抑或希望。中国民众从来就是不敢有大希望的,在黑暗中过惯了日子,谁还敢有个艳阳天的想法,夜空能有半个月亮爬上来,也就相当不错了。就凭这枚月牙,包拯有理由不死,民众有理由活着。 □张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