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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面的年龄感

2023年09月06日

居长龙从后厨端出一碗亲手做的阳春面,分量不大,盛放在白色瓷碗中,远远的闻到一股香味。

这碗面与我之前吃过的面,从原料到调料区别不大,味道却不同。如果那几碗面不过是后厨的年轻后生们随意摘下来的树叶,那么这碗面就是居长龙用一双老手开就的一朵小花。不是怒放,而是半开的,香气从旁边羞涩地泄露。

食物是有年龄感的,犹如老人脸上的皱纹。

居长龙73岁,精瘦,1988年去了日本,在东京银座的一家中餐厅里当厨师长,做淮扬菜。在日本的繁华与静寂间穿行了20多年。2012年热播的美食记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里那位落叶归根的淮扬菜厨师就是他,我犹记得他切文思豆腐,豆腐千丝万缕散在清水中的画面。

吃花样繁复的创新菜,我愿意找年轻的厨师,他们眼界开阔,思维灵敏,懂得变通,能从日本料理,西餐之中吸收流行元素,有人用分子美食,他也能为我所用,有人在里面加了鲟鱼子酱,他也能巧妙化之。老厨师往往守旧,摆盘的时候习惯性地摆朵俗花,为了隆重还会费几个小时的时间雕刻个冷拼。

要是想到吃一碗面,我愿意吃老厨师做的。从学徒开始,他和这碗面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老夫老妻,激情都撤退了,有种“与子偕老”的契阔之感,熟能生巧,一辈子做过几万碗面,灵魂是个摸不着的玩意儿,它可能会在做完他人生第34273碗面之后,老厨师躲在过道里抽一根烟的功夫,来到他的手上,并且经久不散。这是手工的秘密,也是手艺的黄昏,无法表述清楚,但在吃的空当里,显身。

在我少年时居住的县城里,有一条街叫古街,周围狭仄,90年代是录像厅一条街。在那条街盖着棉帘子的黑暗录像厅里,我们完成了最初的电影教育和性教育。众多录像厅的缝隙里有一家小馆,父子俩开的,做羊蝎子和打卤面。去得多了,我能吃出父子两人做的打卤面的区别,却又说不明白,只隐隐地觉得父亲做的要比儿子做得好吃。后来熟了,就会点名说吃父亲做的。

以前在南来顺有个打烧饼的老爷子,从四十年代就开始做烧饼,做了一辈子。现在如果活着的话,已经90多岁了,他年近九十的时候还能做烧饼,我看过他做烧饼,一根擀面杖也能玩出许多花活,边做边“打花杖”,在案板上敲出有节奏的鼓点。烧饼是个小玩意,一个做了70年烧饼的老爷子做出来的烧饼,似乎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

在龙潭湖公园东门有一家餐厅叫万柳阁,这里最吸引我的不是大菜,而是简单的油条。蓬松酥软,放到第二天也还是挺的。做油条的师傅做了20多年的油条,并且只做油条。要是给他配条广告语,就是“专注油条技艺28年”,后面还得写上一行英文:“since 1985”。

我没有吃过日本寿司之神小野二郎的握寿司,但是能想象其中的气韵与笃定,他做了50多年的握寿司,并且只做握寿司。我倒是吃过另外一个老人做的面,不是在扬州,是在浙江衢州,面匠徐长生的家里。他从小就做贡面,做面极累,每天凌晨三点就开始和面,盘条,拉条,放在户外晾晒,他用自己做的面,下锅,加了猪油,酱油,葱花,辣椒面,我站在冬天的庭院里,看着斑驳的木门,老面匠把一碗面递到我手上,我吃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这种感动与吃居长龙做的这碗阳春面的感动类似。只是在夕光中,太阳温和照耀,停在船舷的那只白鸟,慢慢睁开了眼睛,嗖地一声,飞到远处,越飞越远,直到成为天边一点。 □小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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