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来森
很是怀念从前的村庄,不规则,房屋大多是破旧的。村子里,总会有几棵老树:老槐,或者老柳。多少年生长下来,树木粗大,一些枝干已经干枯了。可是,每到春天,总还会在老枝上,发出几颗稚嫩的芽,让人感受着那个季节的生机,和生命不屈不挠的毅力;让人去体悟那个村庄的古老和隐秘。
小时候,我居住的村庄,就有三棵老柳,连村子里最年长的人,也不知它们是生发于何年了。
柳树,生长在村庄东头的一个水湾边上,两搂抱粗,半弧形摆列着。湾水经年不涸,有溪水从村西头流入水湾,然后再从水湾东边的裂口处流出。湾水清澈,柳枝苍翠,枝摇水荡,村庄一派活力。
还是春寒料峭的早春,乡人,却早已从三棵老柳上看到了萌动的春色,听到了春天里第一声黄鹂的脆鸣。清明节的那一天,家家户户是要插柳枝的,柳枝,就是从三棵老柳上取来的。那老柳,似乎知道了这节日的需要,清明的日子里,就绿的格外脆,格外亮。一些调皮的孩童,还会折下柳枝,做成柳哨,吹亮那个季节的明丽。
多少年后,我每读苏轼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家乡,想到老柳上那纷然飘落、漫天如雪的柳絮。
三棵老柳,给村人的最大的泽惠,还是夏天。夏日里,柳树,枝叶纷披,树冠蓬展,在地面遮下大片的绿荫。那绿荫,就成了乡人消夏的最好去处。男人、女人,大人、孩子,拿上一把芭蕉扇,或者拖上一领草席,就来到了老柳下。或坐,或躺;或谈,或眠;或嬉,或喧,情态万端,恣趣盎然。更有那水面拂过的习习凉风,柳枝间传出的阵阵蝉鸣,蜻蜓点水而过的飘逸和灵动,给人以无穷乐趣。聚集的人多了,叫卖的小贩,自会闻声而来。一顶草帽,一把摇着的货郎鼓,二声声的叫喊……就很有了些“牛衣古柳卖黄瓜”的素朴诗韵。
秋末,柳叶凋落的也早。一场霜后,一阵风起,柳叶便杂然散落。飘逸,如翩飞的黄蝶。不几日,就只剩柔枯的枝条。几多疏落,几多萧索,留下的却是对于明年的期待……
可是,对于乡人来说,那三棵老柳树,似乎更是一种历史书写,一种情感寄托,一种生命的回望。
看到村东的三棵老柳树,村人,就想到了村庄的古老,想到了村子里世代相传的那些故事,想到了作为一个村人的自豪。多少人,是看着这三棵老柳树长大的,又有多少人,在离家的日子里,梦中都在遥望着家乡的老柳树啊。
我的远在沈阳的伯父,已经离家几十年了。那些年里,每次回家探亲,他总会说:“每次下车后,我都会先找这三棵老柳树,每当看到老柳树,我都会禁不住落泪啊。”
村东的老柳树,也许,注定会成为游子一生的遥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