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 桂璐
我家原住西安市道北。解放前,这里有三家火柴厂。西华火柴厂,位于自强东路。关中火柴厂,位于二府庄。中新火柴厂,位于含元殿。解放后,三厂相继关闭。火柴厂留下了我这耄耋老人的童年记忆。
三厂分别雇有百名左右的童工。第一车间是排版,口头说“摆洋火”,系计件制。工资最低,成年人不愿干,所以都雇童工。
童工的年龄有六、七岁的。有十多岁的。我八岁进场,在三厂都干过,直到十三岁,西安解放后才离厂。那时物价飞涨,经过多次要求,工厂改用面粉代工资。一个熟练的童工,从天亮干到天黑,中午也不休息,才能挣二斤左右的面粉。那是在中兴,我们要求增加工资,厂方不准,几个年龄稍大的童工带头,我也是其中之一,发起罢工。没有排版,全厂瘫痪,厂方派人四处催叫,但无人上班。工头来叫我。我说:“吃不饱肚子,不干了,要干就增加工资。”工厂只好增加一点工资。即使如此,一人每天才挣三斤面粉。事后厂方借故开除了几个工人。
其他二厂先后罢工,也加了工资。厂方只给成年工开设食堂,我每天鸡叫起床,吃点早饭,带上干粮和咸菜去上班。没有开水,童工都喝凉水,拉肚子的很普遍。又经多次要求,厂方才在中午烧一大锅开水,里面下少许绿豆。临近解放,火柴滞销,便用火柴代工资。童工如卖不掉火柴,吃饭也成难题。四十来岁的工头,常拿一条三尺来长,手指粗的铁棍,任意打工人。他常把双手倒背身后,屁股下拖着铁棍,像条细长尾巴。我们便给他起个外号叫“长尾狼”。有人还编唱到“长尾狼,狠心肠,尾巴打爹又打娘。雷劈电击长尾狼。”一次我把摆好的一版火柴交给他,他一看就“叭叭”地打坏火柴版。我不服气返工,棍子又呼呼地落在我身上,打得我身上红一道,青一道,胳膊酸麻,半天抬不起来。冬天车间无取暖设备,手要不停地干活,手背冻得炸开许多裂口,常常流血。夏天热得汗流浃背,有些男孩便脱掉上衣,露出脊背,也顾不得羞耻了。童工的工作和生活苦不堪言!
我六岁的弟弟跟着我进厂。人低案高,就站在凳子上干活。有时站得头昏眼花,跌倒在地。多年摧残,使他面黄肌瘦,患病无钱医治——那时也无正规的医院或诊所,只能请巫医糊弄一下,才十来岁便夭折了。有些童工节假日不休,到火车站拾煤碴,到北院门花生行拣花生(剔除花生米中的杂质和破损的)。一个叫黑蛋的男孩去拾煤碴而被火车轧死。女孩小双天不亮进城去拣花生,被大北门上的士兵随意开枪误伤而死。那年代是没有赔偿的。听说他们死了,我们几个小伙伴到他们家看望,大家都流了眼泪,有的女孩还痛哭失声。童工的命运多么悲惨!
童工,这是特定的历史产物。岁月演进,时代变迁,雇佣童工的现象早已烟消云散,永远不会死灰复燃。当今的少年儿童都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再不会有我童年那样的苦难。我真羡慕!假如岁月能够倒转,我真想再过一次童年生活。世间没有永远的富人,也无永远的穷人。1950年春,我开始上小学,加入了少先队,当了大队长。1952年,我参加了在武功举办的“西北少年儿童夏令营”。1961年我大学毕业,当了中学教师。我的两个儿子都是大学毕业,老大是考古工作者,老二留学德国,现为上海一家德资企业的副总经理,全家生活幸福,想起过去恍若—梦。
□苏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