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洁
那是1995年的大年夜,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地沉浸在幸福团聚的新年里,享受着无比温馨的欢乐。
那一年,我15岁,正读初三,习惯晚睡早起。新年的第一声鸡鸣惊醒了睡梦中的我,虽然天还没有亮,我却一个人轻轻地起床,静静地坐在炉火旁,烤着红薯,开始向一道道数学题发起挑战。
天刚蒙蒙亮,突然,响起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也不敢开门。心想:这么早,怎么会有人敲门呢?可是,敲门声越来越大,好像还伴随着呻吟声,隐隐约约像是老太太发出的凄惨叫声。我赶紧去叫爸爸,此时爸爸已经披上外套,迅速打开大门,眼前的场景顿时让我惊呆了!
一位满脸鲜血的老奶奶趴在我家大门口,骨瘦如柴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只见她,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大口子,足有七八厘米,双手上有严重的擦伤和冻疮,全身上下满是尘土……
爸爸赶忙搀扶着老奶奶进屋坐下,拿出家庭药箱,认真细心地给奶奶清洗伤口,消毒,包扎,我给爸爸当帮手,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老奶奶。奶奶脸色苍白,双手比冰块还凉,坐在炉火旁边好久还没有暖和。细心的妈妈早已为奶奶做好了可口的早餐。不知为什么,奶奶眼睛盯着餐桌上的莲菜炖猪蹄,嘴唇闪动,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我万分不解,为什么奶奶不愿拿起筷子品尝呢?
我们焦急地凝视着奶奶,她翕动嘴唇,好像有话要说。“我今年55岁了,我的老家在湖北,老伴已经去世了,我的儿子是个好吃懒做、性格暴躁的人,只要他不顺心,就对着我张嘴就骂伸手就打。腊月初八那天,我煮的腊八粥,他说不好吃,提起锅就扔到了外面,动手把我打成这个样子,把我赶出家门,让我永远别回去……”
奶奶的声音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凄凄惨惨。不知道她的心是否和我一样,被万根毒针深深痛刺?尽管爸爸已经给奶奶做过简单治疗,但爸爸还是不放心,决定把老奶奶送到医院进行专业治疗。我的家离镇医院不到一公里,爸爸推出自行车,用力支撑着,我和妈妈小心翼翼地把奶奶扶上自行车,并且跟在后面,搀扶奶奶。医生说,奶奶失血过多,血压很低,需要住院治疗。
大年初一的早晨,镇卫生院冷清极了,甚至连走路的脚步声、奶奶的咳嗽声、医生敲碎注射药瓶的声音,都格外清晰、刺耳。奶奶住进镇卫生院以后,妈妈每天负责在家里做饭,我和爸爸轮流给奶奶送饭,在病房里照顾奶奶。奶奶脸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了,也很少抹眼泪了,但是依然看不见奶奶脸上的笑容。我知道,她心里很痛很痛,十五岁的我是读不懂的。可是,我一直担心着,奶奶脸上的伤疤何时能消失,能否恢复到完好无损,能不能看到奶奶的笑脸。
半个月过去了,奶奶脸上的伤口治好了,但是那特别明显的伤疤还是印在了奶奶的额头,挥之不去。我好奇地问医生,“奶奶的伤疤可以消失吗?”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沉默了。
奶奶出院以后,爸爸耐心询问奶奶:“今后的日子怎么办呢?”奶奶毫不思索地回答:“我想住敬老院。”我们尊重奶奶的想法,给她买了几身新衣服、一些生活用品和食品,把奶奶送到了镇上的敬老院。
这是镇上唯一的敬老院,新建的院子干净,整洁,迎春花开得格外灿烂,初春的阳光温暖和煦,无依无靠的奶奶终于有了安稳的归宿。
自此以后,奶奶就成为我最大的牵挂。我每个星期都要抽时间到敬老院去看奶奶,给她洗头,洗脚,给她捶背,给她轻抚那个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伤疤。看着奶奶的身体渐渐恢复,渐渐坚强了,我心里感到很欣慰。在敬老院里,她忙里忙外,帮老伙伴们洗衣服,缝缝补补,做饭,种菜,我终于看到了奶奶脸上久违的笑容。那一年,我以最优异的成绩考入师范学校,每次回家仍然要去看看奶奶,给奶奶买好吃的,陪奶奶聊天,知道奶奶安好,我就放心了。
三年后,我工作了,只能在周末不忙的时候去看望奶奶,每次看到奶奶,她都笑眯了双眼,享受着亲情的快乐。
十五年后,因为工作调动,我来到了更远的城市,只能在休假的时间去看奶奶,尽管她的银发已经密密麻麻,但是老人家气色很好,精神矍铄。漫步在时光的隧道里,我常常幻想:奶奶脸上的微笑,是否可以掩盖疼痛的伤疤;生活这面镜子,能否折射出人生绚丽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