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成
真是应了“白露下雨,路干即雨”这句前人总结的老话,白露节气那夜,一场濛濛小雨从后半夜下到了天明,此后的日子里,秋雨便隔三差五地经常光顾山村,秦巴山乡严重的干旱终于盼来了甘霖,山林原野换上了一副青翠的新面孔,秋雨也滋润了人们曾经焦躁不安的心田。
秋雨每次降临山村的时候,虽然雨势都不大,但下雨的范围很广,远山近岭都沐浴在如丝如缕、温柔缠绵的雨网中。乳白色的雨雾在山间河谷游荡,如米芾手中的一杆如椽巨笔蘸着浓淡水墨在大地上挥洒泼墨,整个山景就是一副朦胧湿润、充满了生气的烟雨图。曾经干涸的大地尽情享受着秋雨的滋润,干涩的植物叶子被雨水冲洗得光洁舒展、妩媚生动,各种树叶此时墨绿到了极致,似乎竭尽全力要把体内所有储存的叶绿素都释放出来,然后开始走向深秋的五色斑斓。老房屋顶鱼鳞般的瓦片似铁一样的焦黑沉重,长在瓦缝中的苔藓鲜活翠绿,瓦松抖擞起饱吸雨水的肥厚叶片,像一个个小塔屹立在溜水瓦槽里,细密的秋雨中,瓦屋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雨雾。准备南归的燕子,此时不安心呆在温暖的泥巢里,带着辛苦抚养长大的孩子们在雨丝纷飞的天空下畅意翱翔,洗却翅翼上的污垢,训练孩子们冒雨飞行和雨中捕食的本领,为即将开始的迁徙远征做好充分的准备。在菜园里、草丛中捕捉青虫、蚱蜢的一群鸡们,从雨丝里一路小跑到屋檐下,一边好奇地凝望着从屋檐滴下的雨水在身边坑坑洼洼的青石片上摔碎,一边叽里咕噜抖动着淋湿的羽毛。一位头戴旧草帽的老者,不急不慢地赶着三四只黄牛踢踏踢踏地行走在暮归的途中,牛儿不时地伸长脖颈撩一口路边的青草或地里的黄豆叶,亦或一声悠长的哞声,把秋雨黄昏衬托得格外寂寥。散落在山洼里、阴翳在竹林中的村舍屋顶开始陆续升起晚炊的蓝烟,因为下雨,这柴烟显得湿润而沉重,慢条斯理地氤氲在房顶,久久才散化开去。
秋雨是有味道的。站在老屋大门口,面朝秋雨纷飞的山景,微闭双眼,静下心来,深深地吸入被秋雨过滤的空气,缓缓吐出,像饮功夫茶一样慢慢品尝,你会嗅到潮湿清凉的空气里含有花草树叶的清香、瓜果庄稼成熟的香甜和田里新翻泥头的微腥,一阵秋风迎面扑来,隐约中还有一缕似有还无难以捕捉的桂花幽香,你会不由得激灵一下,周身通畅,清清爽爽。
下雨的秋夜总会早早地来临,住在年代久远的老屋里秋夜听雨绝对是人生难得的雅事。在火塘里燃起干草枯枝,架起常年被熏烤焦黑的铁壶,随着树枝燃烧轻轻的爆裂声,火塘里升起的暗红火舌恬静地舔着壶底,水壶里开始有了丝丝的水响,忽明忽暗的火光把火塘周围的椅子和我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摇曳的影子印在四周的墙壁上。厨房的水缸旁边不时传来一阵蟋蟀清亮的叫声,雨夜听来,别有韵味。三杯茶汤下肚,周身通畅,此时正是夜读时分,心却无法进入状态,索性不开灯,斜依在床头,聆听这潇潇秋雨。此时,屋外雨声如织,密密的雨脚叩击着头顶的屋瓦,发出清脆响亮的敲击声,屋檐滴水像一颗颗断了线的珠子滴答滴答地摔碎在地上,雨打梧桐树叶时疏时密,滴滴点点滴滴,偶尔一阵秋风,搅动着窗外的那片竹林私语喃喃,叫不上名字的秋虫风雨无阻,不知疲倦地演奏着唧唧清鸣。雨声、风声、虫鸣声,在这漆黑的夜里合奏出一首美妙的天籁交响曲。在静静聆听这秋雨的夜里,自己浮躁的心也渐渐进入超常宁静的状态,曾经尘封的记忆,悠远的岁月往事,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回想起在这座老房里自己度过了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光,留下了许多人生难忘的回忆,而今已步入中年,几十年的时光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逝去,使人不由得感叹生命的短暂和时光的飞逝,还有人生的丰富与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