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宏伟
最开始,我是讨厌陕北的山的。
那时候年龄小,还在上学,村里被几座大山紧锁,风不时穿过山背,扬起黄土。成片成片的耕地或坐或躺在山岗上,百转千回,人们总是很难走出大山,交通极不便利。老师常对我说,要刻苦学习,将来走出大山,去外面精彩的世界闯荡。于是我便勤奋读书,决心要走出村里的大山,也开始用一种不友好的态度看待大山。
陕北的山太多了,走不完的山,看不完的山,吃靠的是山,住靠的是山,脚踏着山,手握着山,目光企及的地方到处都是山的身影,挺拔峥嵘、蜿蜒起伏、沟壑林立,千里缠绵,万古迢遥,想甩都甩不掉。那一座座的大山好像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呼吸困难,目光短小,它堵住了我的视野,挡住了我的理想,压折了我飞翔的翅膀。我时常站在山的高处,没命地喊,我喊,只是明志,喊出内心的愤懑,让上天赐我神力,将挡在眼前的大山移开,使这里的人们远离贫穷和苦难。
不过,虽然讨厌大山,但大山却陪伴我走过童年及少年的时光。我在山里放羊割草、偷瓜摘梨、爬山嬉水、追逐打闹,简直其乐无穷,大山收藏着我孩童的快乐。最有趣的是和母亲相随,拿着编织袋,踏着雨后松软的泥土,在山野上掏“黄金茬”。山间长出的一朵朵紫色花朵随风摇曳着,我一苗也不想放过,便不顾山的危险和陡峭,奋不顾身拎着镰刀去掏,然后满心欢喜将掏来的黄金茬背到集市上换几个小钱,买自己心爱的玩具,那真是紧张刺激,艰辛无比的劳动。
后来,我如愿离开了村子,走出了大山,逃离了日夜纠缠我的陕北的山,到了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我原以为不会和大山有丝毫的关系了,生命中不再对大山有彷徨、挣扎,但是离开的日子,我却开始想念陕北的山,就像思念自己的恋人那样,魂牵梦绕,总想看到。每当踏入陕北大地,看到那紧紧相挨的陕北的山,便莫名地激动起来,以至于热泪盈眶,说不出为什么。
其实,我早已离不开陕北的山,大山给了我壮实的身体,给了我无穷的智慧,就像父母那样,呵护我长大。大山的无私与宽厚,挺拔与傲立如钢水般注入了的血液中。大山挡住了我,也释放了我,折断了我的翅膀,也让我重新长出了羽翼。我讨厌它的时候,已经彻头彻尾地爱上了它。
站在这块苍凉的土地上,大山述说着厚重、坚守和希望。我站在山顶上喊了起来,喊山,不仅是让山听到我的声音,我的呼喊,也想听到山沉睡千年的故事……陡然间,我听到了那阵阵的信天游从山崖间荡出……
“妹妹在那个山上,哥哥我在那个沟,咱拉不上话话招一招手”、“沙梁上白草风沙埋,不因为看妹妹我不来;山又高来路又远,好骡子好马得几天”、“山高路远见不上面,不知多会儿遂我的愿”……因为陕北的山,产生了脍炙人口的陕北民歌和酸歌辣曲,上演了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和英雄传奇,想起来总是那样的温暖感人,令人神往。
在当下,我们需要大山一样的精神和情怀,永远以高昂的姿态站在大地的高处,不向谁折腰,不为谁低头,活出自己的形状,坦然面对四季的更替,岁月的洗礼,任凭雨打风吹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