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东·
十三
茂雄老汉嘴里叼着烟斗，圪蹴在院子中间那块青石板上，长时间“吧哒吧哒”抽着他的旱烟锅子。
多年来，每当他想事情，尤其是想那些个让他心里木乱又麻缠事情的时候，他总是要雷打不动地重复着这一动作。粉花和高光亮自由恋爱落下个穷得都快光腚的结果还历历在目地在眼前晃动，如今，红花又和那个来路不明的柱子自由恋爱上了，他这一辈子咋就亏下了先人？生下这两个讨债要命的瞎女子来。
红花和柱子谈恋爱的信息他是听人在村口闲聊时说的，村里人闲着没事凑在村口嚼舌头，在高家河村早已成为一种风俗习惯，尤其是男女之间那点风言风语更惹人关注。
茂雄老汉生下的两个俊俏女儿，一个多年前惹起的一场风波早已平息，另一个惹起的风波这才刚刚开始。
决不能让大女儿粉花的历史在小女儿红花身上重演，他必须上手段把他们分开。
在做出这样的打算后，茂雄老汉抬起脚底板，在老布鞋底磕掉抽剩下的烟灰站了起来。这一次他不能再像对待大女儿粉花那样解决问题，那样会得到适得其反的效果，以往的实践证明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于是，老谋深算的茂雄老汉想到了运筹帷幄，只有运筹帷幄才能决胜千里，最后达到稳操胜券的目的。他思谋首先让婆姨艾玉琴出面，做红花的思想工作，他并不指望没有谋略的婆姨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个和大女儿一样外柔内刚的二女儿说服，他是通过婆姨的劝说先探探红花的口风。
晚上睡下后，他把从村口听到的关于红花和柱子的事情告诉给了婆姨，艾玉琴一下子就从炕上坐了起来，“天爷爷啊，这个死女子咋又弄出事情来了？”说着就要起来找红花说道说道，被茂雄老汉一把拉住说：“你这个人咋就听风就是雨，明天起来再去说咯。”
第二天一早起来，艾玉琴做好早饭，打发走下地的男人，把红花叫到窑里来，她原本想着用粉花的事例给红花上一堂摆在眼前的教育课，没想到刚一开口提到柱子，就被红花给顶了回来。红花说：“妈，感情的事情你管得了吗？当年我姐不是让你们给管跑了，最后不还得接受事实！”
话不投机半句多，母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顶上了牛，谁也不让谁，在窑洞里大吵一架，两个人的嘴官司最后以红花甩门出去结束。
红花走了，留下艾玉琴独自坐在院子里生闷气，院墙外面猪圈里喂养的两头猪看看太阳上来三竿子了，还不见主人来喂它们，便在圈里一边嚎叫一边用头拱着铁门，气得艾玉琴找了根红柳条，过去一通摔打，它们这才老老实实地卧下来不再敢闹出动静。
到了晌午，茂雄老汉回来吃午饭，听了婆姨气哼哼地述说，茂雄老汉没有言语，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结果，婆姨说：“娃他爸，一个孩子都管不住了，你可得出面作主，教训教训死女子。”
茂雄老汉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笑话她：“就你那两下子，拙嘴笨舌，是我也得和你干一仗。”
他自有锦囊妙计，吃罢晌午饭，他告诉婆姨到乡上走一趟，其实他是到乡上乘车去县里找五弟茂盛，在高家河村刘姓家族中，五弟茂盛活得比他有威信，自从粉花抗婚自己在五弟的说和下不得不低头承认事实后，他的威信就已经扫地了，他找五弟就是想着和五弟商量，看看能有啥办法。
五弟在他宽畅的办公室里热情地接待大哥，“当官就是不一样啊，你看这办公室够阔气。”茂雄老汉说。
当年茂盛被公社推荐去省城上学，可是家中一贫如洗，哪里有钱供他，是大哥茂雄在父母面前夸下海口，说他就是累死累活也要供五弟上学，事实也的确如此，五弟上学时的费用都是他这个大哥没明没黑给供销社里编柳条筐，三分五分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五弟说：“大哥，快别这么说，我能有今天多亏大哥帮衬。”
五弟的这句话在他面前说过多次了，这是茂雄老汉最想听到也最愿意听到的话，你五弟能有今天呼风唤雨的本事，别忘了有你大哥的功劳。
呷一口五弟给他沏的上好的茶水，茂雄老汉把红花和柱子谈恋爱的事情讲给了五弟听，五弟沉吟着抽出一根纸烟递给他，他伸出左手拒绝，右手抬起旱烟锅示意自己抽这个。
沉吟了一会儿后，茂盛说：“大哥，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这种事情要我看还是让娃娃们自己作主的好。”茂雄老汉“吧哒”着他的旱烟锅子：“五弟呀，你是受过教育的新派人，你的眼光放得远，当年粉花要是听了我的话，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吗？你看那个倒运女婿，当年是穷小子，现在不也还是穷光蛋！”
茂盛说：“事情不能这么看，毛主席说过，穷则思变，光亮没偷没抢，走得是正道，再说了儿女自有儿女福，只要是红花看上的人，小两口日子过得红火，咱们做老人的不也高兴嘛！”
听到五弟这样的表态，茂雄老汉站起身子就要往外走，被茂盛一把拉住说：“大哥，吃了饭再回。”
茂雄老汉气乎乎地说：“我吃过了。”
还是要走的架势，茂盛依然拉住他不放手：“吃了饭再走，咱们俩好久没有拉家常了，留下来喝顿白酒，晚上我让车送你回去。”
一提到喝酒，茂雄老汉的气消了一半下去，这还像个五弟的样子。
半夜醒来，茂雄老汉睁开眼看到自家窑洞的顶棚，这才想起在县里酒喝多了，是五弟派车把他送回来的，他口干舌燥，嚷着让睡在身旁的婆姨给他倒水喝，昨天晚上茂雄老汉被司机扶回来时，嘴里还不停地吆喝着：“五个三，你有一个红点，我是豹子三，你输了。”
艾玉琴送走司机回来，给躺在炕上好一通折腾的男人擦了把脸，脱掉外衣，盖上被子，刚刚消停一会儿，男人又嚷嚷着要喝水，艾玉琴披衣起来倒水，嘴里骂：“看见酒比看见你亲大大还亲，你就不能少喝些。”
男人嘴里喷着酒气说：“五弟盛情，推不了。”
婆姨端来一杯水递到他面前说：“你不喝他能灌你不成，还是你想喝哩，越老越没有出息！”
男人喝了一大口水咽进肚中连声说：“好酒。”
婆姨隐忍不住笑着骂道：“你个醉汉还没有醒转来。”
一觉睡到日头爬上窟野河对岸的山头，茂雄老汉方才起来，洗漱完毕，随便喝下两口滚烫的豆钱钱稀饭，给婆姨说了一声：“出去了。”便背着手向窟野河煤矿的方向走去。
茂雄老汉今天要亲自出面找那个叫柱子的外乡小伙子谈一谈，一路上想着如何说服柱子让他离开红花的理由，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矿上。 （神南矿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