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光林
乡下老家的院子平整宽阔,母亲住惯了,到我儿来,母亲总不愿意下楼。她的双腿患有风湿,每一个台阶对她来说都是一道关口,母亲上楼上得艰辛,下楼更痛苦。母亲很瘦,我背得起她,然而她总固执地推辞,不肯让我背,瘦骨伶仃的腿近乎机械地上上下下。
母亲的腿的确太细了,像小时候她为我烧饭的烧火棍儿,那被岁月风干了全部水分的腿,干瘪地连腿肚子都没有。我曾动情地说:“应该把我腿上的肉割下一些给您贴上!”母亲笑着说:“傻孩子,我老了,拖着那样的腿就更走不动了。”
母亲不愿意下楼也是分情况的,有时候她是很愿意艰难一回的。一次闲聊,我说起儿时吃过的玉米面是如何如何地香。等我下班回来,一锅黄亮亮的玉米粥已熬好了。我不愿想象她下楼时的样子,一想就难受。她一个人空着手上下楼都那样的艰难,更不用说抱着小孙子了!还好,我住在4楼,楼层不算高,等到母亲体力不支或者忍受不了疼痛时,就恰好到达了。我问母亲:“你抱着孩子怎么下得了楼?”她还是说她常说的那句老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些年来母亲不知为我做过多少这样费心费力的事,一想起来我便簌簌地流下眼泪来。
一天,偏逢停电了,气温冲到38摄氏度,整整热了一天,屋内蒸笼一般。晚上母亲本不愿意下楼的,我担心她因热生病唤她下楼。
楼道很黑,妻子牵着儿子走在前面,我伴在母亲一侧扶着她(她不肯让我背)。小家伙拿着手电筒,一会儿朝前照,一会儿转过身来朝后照。我有些恼了,训斥道:“别乱照,要不就让妈妈拿着!”小家伙说:“我在给我妈妈照,也在给你妈妈照啊!”我们都笑了。母亲笑着说:“你就给你和你妈妈照吧,奶奶下得慢!”小家伙问我:“爸爸,你为什么不给奶奶照路呢?”我说:“只有一把手电筒,你拿着我怎么照?”“用手机啊。”小家伙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
都市远远近近闪烁着万家灯火,像是无数乡下的萤火,忽明忽暗。每一盏都让我想起母亲那双充满温情的眼睛!母亲给予我的爱是无微不至的,而当年老的母亲需要我的关心时,我为什么就做不到呢?我倾心于爱幼,却忽略了敬老,竟粗心到不及一个孩童,我感到一丝窘意,面颊微烫。
我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已经下到一楼了。儿子撒开妻子的手,欢跳着奔跑开了,手电筒拖出一道明亮的轨迹。我手机里的光,在黑暗里显得那么微弱,微弱到还不及一星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