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剑铭
这是件陈年旧事，时间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
那天，一位老朋友给我打电话，说某厂要请我给他们写篇文章。这个厂目前很困难，厂长说恐怕给你拿不出太高的报酬，请多包涵。
我虽早已堕落成卖文为生的自由撰稿人，但“义气”二字从未出卖过，我当即对朋友说：有你老哥一句话，钱算个屁！
当天下午，果然有一辆奥迪开来，将我拉到那家工厂。那厂子是本市颇有名气的国企。在比较排场的会议室落座后，厂长向我作了两个多小时的“汇报”，中心话题是：厂子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有上一个新项目才能绝处逢生。请我来就是要给上级写一个“陈情表”，申请为新项目拨些款，以救工厂和上千名职工于水火。这笔款至少三千万，多多益善。末了，厂长说：你是文坛高手，你看着写吧。总之要把苦处说尽，能催人泪下最好。
和厂长谈完后，由一位副厂长陪我到一家事先预订好的星级宾馆去。不过这次不只一辆奥迪，还有两辆桑塔纳和一辆面包车相伴而行，那阵势颇像个迎亲的车队。
到宾馆后先进宴会厅。四辆车下来的人正好凑两桌。经那位副厂长介绍，我从点头哈腰的人群中搞清了他们的身份：副厂长、副书记、工会主席、××科长……浑然一个中层以上领导的“满汉全席”。随后各路诸侯纷纷向“作家”表示热烈欢迎，溢美之词令人陶醉，好像自个俨然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了。
副厂长请我点菜，我推说不会。于是，各位领导：便以一付“仔卖爷田不心疼”的豪爽，一气点了20多道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海底捞的，全齐；又要了两瓶五粮液和两箱啤酒外加一条中华烟。席间，各位领导轮番向我敬酒。我虽素有“长安酒徒”盛名，此刻却不敢贪杯。不是还要给人家写文章么？一但喝得性起，豪情勃发，将“雨打梨花”写成“风吹杨柳”，岂不愧对了主人盛情！
酒足饭饱，副厂长们拥我到了预定好的客房，然后笑容可掬地对我说：隔壁还包了两间，我们在那边玩一会儿。晚上有事，你就叫我……嘿嘿……拜托了！
一夜抓耳挠腮，我总算给人家编出了篇6000多字的文章。能不能赚来别人的眼泪，不敢说，自个儿倒是几次潸然泪下，并且有一种披麻戴孝却不知道为谁吊丧的昏庸。
天明，各位领导呵欠连天地进了我的房间。那位副厂长一目十行地看了我写的文章，连声叫好。随后就对我说：辛苦了。早上又给你订了一桌饭，俺几个还陪你。请吧。
我说：实在没胃口，你们去吧。
见我坚持不去，副厂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满含歉意地说：这是小费二百元。实在拿不出手！唉，厂子太穷，请多多原谅……
我估算了一下，连宴席带包房厂里至少破费了伍千元。再挤出这二百元的小费，实在难为人家了！
我用手指了指宴会厅，说：你们快去吧，不吃白不吃。
小费，我还是收下了。拿不也是“白不拿”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