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美
题记:死亡并非终点。它们也都留下来世的憧憬,赋予现世生活神圣的意义。《西藏生死书》——索甲仁波切
是时候该思考一下生命本身了。在这趟向死而生的旅途中,我们到底走在一条什么样的路上,追逐着什么自以为神圣或虚妄的目标?得到了什么?又迷失了什么?这条夜行的航船,在风雨凄迷、浓雾横陈的红尘里,是驶向诸神无上光明的殿堂,还是挣扎在诸妄并起、迷途渐深的生死轮回里?
庄子曰:不以随侯之珠逐千仞之雀。那么,生命,这颗随侯之珠,究竟该逐什么?
一、向死而生,以死观生
在儒家的传统文化里,是鲜于谈死的。孔子一句:“未知生,焉知死”的圣断,便关闭了儒家对死亡的探索之门。但众生必死,又是我们每一个人无可逃避的自然律。死,作为生的终点,既然无可避免,那么不妨“以死观生”。
我们鲜于谈死,但又恐惧死,并无时无刻不在走向死。我们为何会恐惧死呢?因为我们的本能是要活着,而且继续活下去,死亡却无情地结束了我们熟悉和享用的一切。
死亡,是一种已知的未知。我们不知何时会死。也许明天,也许后天……疾病、灾难、横祸,等等,种种无常,随时都有可能结束我们熟悉的一切。
但我们对此熟视无睹,置若罔闻,依旧在操劳奔波、追名逐利、醉生梦死中循环往复、欲海沉浮。以至于没有时间,没有勇气来思考死亡。为了拥有更多的财物,我们拼命追求享受,最后沦为它们的奴隶,只为掩饰我们对于无常的恐惧。
这一生,我们被太多的感官享受和无谓的“责任”,或违心、或倾心、或随波逐流地挟裹着,并自以为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在这众生同流的世态里,我们常常会感觉生命毫无选择的余地。丝毫无法做主。一切都被挟裹着,泥沙俱下,浩浩荡荡,一去不返。也许,有时会警醒,会反思,会恐惧,但身处泥沙之中,你很难与其它泥沙不同。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无能为力。甚或,终于鼓起勇气向莲花净土里迈了一步,但身边的世俗之手就要把你往回拽两步。众生之恶,就是在于他们见不得你和他们不一样。于是,就这样,一年又过了一年,我们依然是毫无准备地更加接近死亡。
如果我们能静下来冷静观想,其实,死亡只是生命的事实,无需逃避,也无可逃避。我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其实只是对无常的恐惧。
无常既一切,一切皆无常。我们唯一所拥有的只是当下。而当下亦不可执著。当下亦在死去。当我们了悟无常的真义,便可放下,便可不恐惧于死,亦不执著于生。一切顺其自然。并可把死当作生的一面镜子,时时体查映照,在内心深处作一番真正的改变。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如果我们能以临死之心,返施当下,通过对死亡的关照、体查和反省,可以让我们在一息尚存的时刻,充分利用我们这一生;也让我们在死亡的那一刻,不至于悔恨或自责虚度此生。
死,是最高的证悟和解脱,也是最真挚的怜悯、慈悲和宽容。时时体查死,可让现时有更多的洒脱,更多的爱、善、包容和慈悲,以及由此带来的更多的安祥、平和、喜悦。甚或,来世的果报。
诚如西藏上师索甲仁波切所说:“死亡并非终点。它们也都留下来世的憧憬,赋予现世生活神圣的意义。”
死后是否真有来世,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不妨以更长远、更包容的心态来看待这个问题,不知而不否定,这样留一线对来世的憧憬,让今世不再目光短浅、无所顾忌、肆意妄为,以积德行善之心留一份果报以待来世。
生和死,作为生命的起点和终点,看似处于对立的两极,实则同为一体。庄子曰:“方死方生,方生方死。”我们都在向死而生。每一刻的生都是在死。一如此时,当我在电脑前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真切地感受到此刻的思绪、意识、跳动的脉博、沧桑的容颜以及窗外的草木等等,都在悄无声息地死亡。而每一刻的死亡也都孕育着新生。旧的思绪、意识刚死,新的又接连竞起。沧桑的容颜上旧的代谢刚死,新的代谢亦补位复生。如此,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交互回还。
生命,就是持续的生死共舞,无常律动。那么,是什么在主宰这生死共舞的无常律动呢?
二、心外无物,万法由心
心!是心,这个众生的主宰。
对此,儒、释、道皆有最深刻的领悟。《大学》这部《四书》的总纲里,提出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王道之根基,无外乎正心诚意、格物致知。儒家心学集大成者王阳明更进一步,认为:“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道教在心之上又发明了一个主宰心的“神”。谓之:“性者神也,命者气也。”气是神的车乘,是命的维系。神是性的本体,是命的向导。强调要以性见命,神气相通。神清则气爽。气定则神闲。实则一脉同源,总制于心。
心,这个众生的主宰,再往内观照、证悟,便是心性的真理,亦即儒家去人欲后的天理和道家的本性之真神。
在藏传佛教这个殊胜的教义里,认为:“心性是我们内心的甚深的本质,也是我们所寻找的真理,体悟心性则是了解生死之钥。”这个根本的心性,是生与死的背景,正如天空拥抱整个宇宙。
在《西藏生死书》这本与《西藏度亡经》并称的生命之书里,为我们打开了一道认识、证悟万法之基础的心性之门。
佛教认为心是一切经验的基础,它创造了快乐,也创造了痛苦;创造了生,也创造了死。生死就是心中,不在别处。
心有很多层面,其中有两个最为突出。第一是凡夫心,就是会思考、谋划、欲求、操纵的心,会暴怒的心,会制造和沉溺于负面情绪与思想的心。它不停地改变,并始终受制于外在的影响、习性和境遇。
其次,是心的本性,即心性。它就隐藏在我们心中,在凡夫心中,被我们急速变化的心念和情绪蒙蔽。它是本初、纯净、原始的觉知,众生与生俱来皆有,是万事万物的本质,是知识本身的知识。体悟心性,就是体悟万事万物的本质。
佛之所以成佛,是其证悟了心性。其证悟之后,普度众生的弘愿就是要众生明心见性,要大家分享他的体悟。于是佛佗无限慈悲、满含希冀地鼓励我们:众生皆可成佛。我们都有佛性。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但众生大都迷失在凡夫心的基础地里,欲念丛生,逐苦为乐,迷途深陷。
天台罗适云:“心者,念虑之所在也,神识之所舍也,真妄之共处者也,当凡夫圣贤几会之地也。一切众生自无始来,不能离生灭者,皆为此心所累也。”善恶、贤愚、美丑等,众生百态皆在此心。心明,则自诚明;心暗,则自愚妄。心之所发为机,无机不被。动机直接决定行为和行为的后果。行为动机的后果也许当下没有体现,但只要有合适的条件,它们终将体现。
一切皆为心造,是谓万法由心。凡夫心带给我们外在的一切虚妄的感官上的不可执著的执著,以及由此所致的一切真实的灵魂上的不可沉沦的沉沦。
我们往往跟随习性的脚步,追逐着心所投影的地方,却鲜曾真正深入过心的里面,于是常常产生悲剧的后果。把幻影当作真实不虚的人生目标,以生命这颗随侯之珠妄逐千仞之雀影,以小利而废大道。
往事越千年,尧舜以降,三代以下,莫不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王侯则以身殉国,小人则以身殉财。其所殉者异,而其实者同。观之当世,距上古之风远矣,奇技淫巧、物欲满盈、奸侫横行、妖邪滋生、世风日下,众生心灵之垢淤积久矣。
知之非艰,而除之非易。其去污清淤之道,莫过于变往外看为往内看。改变看的方向虽是小事一桩,但其结果却截然不同。
往内看,观心性。心性就像无边无际、横无际涯、澄明如镜的天空,而欲念、妄想、我执等就像乌云。天空有可能被乌云遮蔽,但云不是天空,也不属于天空。它们只是无所归属的过客,切莫让其反客为主,使你甘为臣服。如若你愿意,随时可以逐客出门,一扫阴霾,重见朗朗乾坤。谨记,无论乌云横亘多久,它都无法弄脏天空或在天空画下任何记号。
如若没有见到心性的天空,要么是乌云太浓,视角太窄;要么是所站太低,未上云端。站的高度,决定你往内看的深度。我们只需往内、往内、再往内,洞见并证悟心性,体悟生命的真相。无需往外,因为我们一直在外……
何为生命的真相?是本觉。本觉即心性。如何安住在本觉的明光里?即用中阴教法斩断“妄念之链”。
三、中阴得度,证悟之门
中阴是指:“一个情境的完成”和“另一个情境的开始”两者间的“过渡”或“间隔”。中阴一词出自《中阴闻教得度》,该书为藏传佛教创始人莲花生大士所传广大教法中的一部分。
在《西藏生死书》里,索甲仁波切上师从更深入而广泛的角度探讨中阴教法,将人的整个存在分成四个实相:此生、临终和死亡、死后、再生。对应四种中阴,即:此生的“自然”中阴;临终的“痛苦”中阴;法性的“明光”中阴;受生的“业力”中阴。
此生的自然中阴,包含生与死之间的整个过程。中阴的一个中心特色是:它们都属于极度不确定的时段。任何人只要诚实地看看生命,就可以发现我们经常生活在悬疑而模糊的状态中。我们的心总是在混乱和清明之间进进出出。让我们真正对生命疑惑的是,虽然混乱,有时候却又十分清明。这就是中阴的意义——处于清明和混乱、困惑和智慧、确定和不确定、明智和疯狂之间的一种持续的、令人气馁的摇摆不安。就像此刻,智慧和混乱在心中同时生起,两者“俱现”。我们经常面临二选一的状态,而一切都取决于我们如何选择。
这种持续的不确定状态,也许会让一切变得丧气而了无希望;但如果深入一层去看,你将发现它的本质就是会产生间隔,在这间隔的空间有很多转化的机会正在不断出现——如果它们能够被看到和把握的话。
生命作为一种持续的无常律动,其中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并变成我们心理结构的基本部分。不过,我们总是忘记中阴和它们的间隔,因为我们的心从一个所谓“具体”的情境进入下一个情境,会习惯性忽略一直在发生的过渡阶段。
事实上,诚如中阴教法所说,我们每一个时刻的经验都是中阴,因为每一个思想和每一种情绪都是从心性中产生,又回归心性。中阴教法使我们觉察,特别是在强烈改变和过渡的时刻,我们那宛如天空般的、本初的心性将有机会显现。如果显现,安住在那个“间隔”中,往内心观照,你将见证悟心的不死性质。
中阴是“机会”,是洞见并安住本觉的机会,本觉即心性。本觉之所以常常被忽视,是因为意识这条河流经常琐碎散漫、杂乱无章、信马由缰。而我们往往既疏于管束和洞察,又缺乏禅定的方法和智慧。
心之所发,在乎意之所动。意识的投影是“业”的景象。作为人,我们都有基本的“共业”,也都有各自不同的“别业”。因为我们每个人的出生、家庭、成长历程、教育、信仰等影响因素各不相同,所有这些因缘就构成了我们各自不同的“别业”。每个人都是过去行为的复杂集合体。因此不得不以自己的方式来看事情。所以,一万个人的心中就有了一万个哈姆雷特。但你不能认为只有你心中的哈姆雷特是真的,依据不同业的模式形成的认知,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真的。
由此,会产生一种困惑。对于同一件事情,在不同人心中所形成的无数的业的景象中,到底那一个才是究竟的实相?还是一切皆是虚幻?我们所看到的,是否都具有客观上的真实?
追本溯源。依据不同业的模式形成的认知,造成了我们不同的业的景象,而这套认知即表现为意识,意识之总制在于心,心的内在实相便是心性。由此可见,我们每个人之所以呈现不同的业的景象,是因为我都沉溺在凡夫心的基础地里,所以才会六尘竞起、诸妄并生。如果了见了心性,那么则不会有不同的业的景象,不会有分别,不会有诸妄。因为心性的天空澄明如镜,众生皆同。证悟心性后,只会看到诸法空相;《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正是此意也。
我们之所以沉溺在凡夫心的基础地里不得解脱,是因为我们没有斩断“妄念之链”。
意识、念想这条河流,如果你不主动拦截,它将永远川流不息。念念相因,诸妄相链,则成无法控制的生死流转。
当过去的念头已灭,未来的念头尚未生起时,这间隔中会产生一种当下的意识:一种清新的、原始的、纯真的本觉。它并非永远停留在那个状态,因为又有另一个念头突然生起,这就是本觉的光芒。如果在这个念头生起的当下,你没有认出它的真面目,它就会像从前一样,转变成另一平凡的念头。这称为“妄念之链”。如果你能在念头生起时立刻认出它的真性,不理会它,不跟随它,那么不管生起什么念头,都将全部自然融入广大的本觉中,获得解脱。
在《西藏生死书》里,索甲仁波切为我们打开了一道融入广大本觉中、证悟心性的殊胜之门,即大圆满教法。
一切佛教法门都可以用“因、道、果”来说明。大圆满法的“因”是基本、本初的状态,是我们的绝对性,它本来是圆满的、永远现前的。从“因”(绝对性)的观点来看,我们的本性与诸佛相同。诸佛认证他们的本性而悟,我们不认得那个本性而迷惑。我们之所以处于相对的世界,就是因为我们的本性被遮蔽,我们需要遵循教法和修行,才能回到真理,这就是大圆满法的“道”。最后,体悟我们的本性就是证得完全解脱和成佛,这就是大圆满法的“果”。
大圆满道的实际训练,可以依据传统而简单的方式,用见、定、行来描述。“见”就是直接看到绝对的境界——我们存在的“因”;“定”就是稳定那个“见”,使它变成连续经验的方法;“行”就是把“见”融入我们的整个实相和生命之中。
见:即看见事物如本来面目的实际状态,它就是了解真实的心性即万事万物的真实本性,就是领悟心的真性即绝对真理。它包括绝对层面的空和相对层面的表象或感受。对于“见”的确定,必须通过反复瞥见心性来加深,并通过持续的禅定修行来加以稳定。
禅定:就是专注在本觉的状态中,解脱一切思维概念;另一方面却维持完全放松,毫不散乱或攀缘。禅定不是努力奋斗,而是自然地融入本觉。禅定修习的要点是强化和稳定我们的本觉,让它成长到完全成熟的地步。因为凡夫心与它的投射是相当有力的。当我们不专注或散乱的时候,它就会回来,很轻易地继续控制我们。其秘方是当妄念生起时,立刻看穿它们的本来面目:本觉本身的能量鲜活有力地显现。
行:就是能真正观察你自己的善恶念头,每当有念头产生时,就深入检查它们的真性,既不追忆过去,也不幻想未来,既不允许攀比快乐的经验,也不被悲伤的情境征服。这么做的时候,你试着到达和维持在完全平等的境界中,一切好坏苦乐都消失了。既不执著念头和情绪,也不拒绝它们,只是在本觉的宽广怀抱里欢迎所有的它们。其秘诀是不要制造太多的希望和恐惧,使心无挂碍。正如《心经》所说:心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一切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安住在本觉的清明和信心当中,净化心中的黑暗之后,毫无遮蔽的太阳光芒将持续升起。你将不再有恐惧,不再有我执的烦恼,不再有相对的分别,一切都是那么清明、祥和、自在、浑然天成,永离轮回的生死流转。甚或忘掉生死,在此生的自然中阴里证得正果……
追逐你心中的太阳,让其无所不被的光芒,为凡夫心的基础地里的每一个阴暗角落都披上霞彩。
这一世,履行好对自己的责任,让心性之光不再遮蔽。
这一世,肩负起对众生的责任,让光点亮光,还尘世一片明亮。
生命,这颗随侯之珠,应逐心性之无上神光……可在莲花净土,亦可在万丈红尘。
这一世,在红尘中证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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