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民
已及婚嫁年龄的女儿,正在装修位于都市河滨自己的爱屋,听我说想卖掉住了九年的单元房,非常的不高兴。她说一想起回来再不能住进熟悉的房子,心里很不舒服。留恋熟悉的环境,享受其中的温馨,遗憾它的逝去,这也许是一种乡愁。以为90后不懂得乡愁,以为城里长大的人不识乡愁,原来并非如此。
我是在渭北旱塬农村长大的人。印象最深的是无处不在的黄土和无比珍贵的水。那蓝蓝的天,那如万马奔腾的风,还有那古老的槐树、辨不出颜色的门窗,一如这水土构成图画上的点缀。提起乡愁,这就是我的第一印像。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映印愈发清晰,日益频繁的浮现在我脑海,置身这一图画中的愿望更加浓烈。
乡愁是一张船票,乡愁是一枚邮票,乡愁是炊烟,乡愁是白发……
为什么人们更多提起的是乡愁,而不是乡情,不是乡乐?古时候,山高水长路途远,晓行夜宿盘缠多,回乡是很奢侈的事。思念家中父母兄弟、妻儿亲朋,便在油灯下对酒独酌,便在月光下低头冥思,愁不能回乡,愁不能侍奉双亲,愁不能妻儿团圆,愁不能亲近家乡的一草一木,很多文人留下了关于乡愁的诗句。这是我们知道的古人乡愁,也常常触动今人神经里的某一根弦,便油然吟咏出“举首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如今,交通便捷,太平盛世,回乡是容易的么?没有找到另一半的愁家人催婚逼嫁,没有攒足钱的愁买房的钱、儿女上学的钱、孝敬父母的钱,没有出人头地的愁对亲人、对邻里。这也许就是和“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一样的乡愁吧。
怯什么?事业有成,衣锦还乡,既想乡亲羡慕的目光,又怕落下轻狂的笑柄,在遇见乡亲的时候热情问候、敬烟发糖,恭敬而又卑谦。艰难打拼,收入微薄,不能尽心孝敬父母,不能建起高堂明窗,不能给予妻儿老小荣光,回乡的时候总怕乡亲提起那些不体面的事,头低低的,走的急急的。由怯而愁,乡愁酿成了酒,酿成了醋,甚至酿成了药。
如果不愁没有盘缠,不愁没有时间,不愁回乡会有难堪,乡愁就没有了吗?乡愁依然!乡愁与年龄无关,乡愁与贵贱无关,乡愁与距离无关,乡愁也与古今中外无关。
人是自然之子。即便你从小生长在都市,从未接近过土地、河流和村庄,在职场不如意时,祖辈生息过的家乡也会让你向往。即便你从未接近过草木、庄稼和畜禽,在你置身乡村时也会迷恋。
而今,社会在转型,乡村在消失,乡愁在人物不在中愈加浓郁。人不在尚可珍惜,情不在徒有叹息,物不在或可移情别恋。珍惜家乡曾经给予我们温馨的父母兄妹、亲戚乡邻、老师同学,这或许就是同学聚会风行、婚丧大事热闹的人情根源。惟愿在艰苦打拼的岁月,不要忽视了孝敬和回馈,不要积攒太多的乡愁。
前年初夏沿着环山路闲游,听路边桃园里的人说起苍峪村有个民俗馆,恰好这是一个周末,主人刘祎休假在家。陈列的物件已有博物馆的雏形,厚重、肃穆的气氛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心。这不是渭北的乡村环境,也不是我曾经的家园,可这保留了耕读传家的物件,再现了数十年前乡村的情景,同样勾起了我的乡愁,激起了我观瞻的兴趣,更产生了在此生息的愿望。围着一方石桌,坐着一个石凳,品着一壶清茶,望着一坨倒流香,听着一位雅士言论,不觉得了闷热,不觉得了蚊蝇骚扰,万籁俱寂,一念不起,似乎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不知道这是醉茶了还是催眠了。这不就是乡愁给予我的安宁和温馨么!这不就是我的乡愁寄托在终南山下的一个小院里么!
幸而有刘祎一般的雅士收藏了寄托乡愁的物件,幸而我们可以偶尔逃离城镇隐迹乡村,更有幸看着中华文化日益风靡世界。世界大同、天人合一的思想被越来越多的人们所崇尚。不论身在地球何方,不论肤色深浅,家、家族、家国这一中华文化的核心观念,已经为更多人们所认同,乡愁的文化本源必将浩浩荡荡。
留住我们的根,经营我们的家,守住我们物质的或精神的家园,让我们的乡愁有所寄托,我们才能无愧于祖先,自强于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