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许多作家文思敏捷,在创作中有“短篇不过夜,长篇不过月”之说,自己愚笨,迄今一部小说打磨了几年还无脸见人。但我在平日里养成的短篇几分钟,中篇一小时,长篇一晚上读完的快速阅读功夫,令不少朋友称奇。
说起此“硬功”的练成,其实是有一把心酸泪的。
文革年月当我走进村上老庙改成的学堂时,本来文化就贫瘠的农村因“破四旧”,将仅有的几本书也化为了灰烬,残留的也早遁入了地下。在经常是开学半学期都没有课本的情况下,找本书读成了一个比填饱肚子似乎还困难的事。
忽一日早学归来,见村上因“停课闹革命”而在家的一个县中学生在我家门前地头,边拿着竹竿“看稻子”防麻雀祸害粮食,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红封面的长篇小说。我被吸引不由站在背后,开始每天伸长脖子与他一起分享这部当时红极一时的《欧阳海之歌》。由于人家晚上回家接着看,而我要上学,进度自然天天落后。为了同步,只能恳求让人家在回家吃饭的空暇将书留下,我则利用这点空隙一目十行地赶进度。就这样我这个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在几天里,结结巴巴居然连蒙带猜地“蹭着”啃完了这部近30万字的大书。这也是我最早读完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作者金敬迈用不到一月时间根据真人真事创作的这部小说,在没有广播电视,偶尔看场露天电影都是奢侈的年代,给物质和精神生活双重窘迫的我这个乡下孩子,打开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美好天地。书本里描绘的别样生活,极大地诱发了我的求知欲,于是找到书读成为一个不亚于大烟瘾般无法抗拒的需求。知青们的手抄本、亲戚家的包装纸,地上的废纸片,都是我如饥似渴的阅读对象。
特别是我的一个同学的哥哥,从部队转业到西安一个国企工作,每天下班都从城里赶回老家与新婚燕尔的妻子团聚。我以给这位同学常常代写“检讨书”的交情,让他晚上偷来他哥哥从厂里带回的书籍,回家在父母睡着后在煤油灯下大快朵颐,然后在次日凌晨五点多赶在人家动身返程前将书完璧归赵,然后和同学一起到学校参加“天天读”。
因为怕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我经常是看瞌睡了醒来再读,甚至把煤油灯熬干,无论如何都要将好不容易借来的书读完,哪怕囫囵吞枣都要知道故事的结局和人物的命运,否则就像丢了魂似的遗憾无穷。久而久之,我读书的速度飞快爬升,记得上五年级时,老师课余给学生读李心田的中篇小说《闪闪的红星》,我借来半下午就读完了,提前知道了主人公的结局,并得意地告诉了同学,很是浅薄地满足了自己的一点虚荣。
在那些寒冬和春夜里,就是这样在煤油灯和电石灯下的微弱照耀下,瞒着家人,受着被发现的呵斥,我如饥似渴的读过《老共青团员》《把一切献给党》《艳阳天》《苦菜花》《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晋阳秋》《桐柏英雄》《毁灭》《铁流》《家》等等,以及1970年出版的鲁迅的那些杂文集子,自然也读过当时《梅花党》《一双绣花鞋》之类的手抄本。进入中学后,还曾一夜读完了《唐·吉诃德》《我的同时代人的故事》第一卷、《夏蓓上校》《海上劳工》《巴黎圣母院》,接触了和过去迥然不同的另类思想。
令人称奇的是那么多年煤油灯成夜熏烤,我的双眼的视力直到前些年还都是一点五。
后来走进大学校园,发现不少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同学们,谈起外国名著如数家珍,而我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自惭形秽,但立刻知耻而后勇,每周从图书馆借一书包名著,日以继晷,一年后在班上居然有了“让老衲伸伸脚”的资格。
吊诡的是在当年无书可读的年代,自己能保持如此旺盛的求知欲,而如今家里书橱满屋,自己买的、朋友送的,书本堆成小山,经常是几年下来有些连包装都没有打开。倒是常常感慨当年求知欲最强烈的时候,若果有这么多书读该有多好呀!
少年为读书无意中培养的这种习惯,后来知道这叫“速读”,别人因我看书快,也经常请教其中的“诀窍”。自己回头思量,这都是因为被迫所致,实在没有什么经验,但也绝非什么奇迹。如果有诀窍,也无非就如那位卖油翁所言“惟手熟尔”而已。但无形中养成的这个习惯,让我在后来的工作中,能迅速阅读完各类材料,对提高工作效率着实帮助不少。 □郝振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