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鸿雁
去年,父亲患病。
最初,诊断结果是瞒着他的,可曾经当过卫生员的父亲隐约猜到了。他总是想方设法套我们的话,我们只能避开不谈。
周六早晨,我到医院替换母亲。一进病房,就发现父亲情绪低落,问他早饭想吃啥也不吭声,买来早饭怎么劝也不吃。后来才知道,父亲趁我们都不在的时候,将诊断结果翻箱倒柜找出来了。之前他虽然有预感,但还心存希望,现在连那点希望也破灭了,精神似乎一下子垮了。无论我怎么开导,父亲也不吃早饭。母亲闻知,刚进家门又返回医院。爱人听后想了想说,午饭他来负责,保证父亲爱吃。
中午12点半,爱人提着饭匆匆进来了。放下餐盒就笑着对父亲说:“爸,我今天发现了一家店,古香古色的,非常有特色!”父亲漫不经心地问:“是个啥店?”
爱人朝我挤挤眼,好似在说瞧好吧。接着对父亲说:“我也好奇,走近一看,原来是家搅团店。”父亲无精打采地接话:“真想不明白,搅团有啥好吃的?”“爸,你可别说,这家店还真有点特别,主打搅团,还有咱陕西本地家常菜,最特色的是它的镇店之宝——黄金万两。等您出院了,我们带您去吃。”
爱人的话语,勾起了父亲的兴致。我适时打开餐盒,递到父亲手里。父亲一看,原来是酸汤搅团。也许是饿了,也许是看在女婿辛苦提来,父亲终于动筷子了。因为饱受病痛困扰,又得知了病情,父亲胃口很差,陪病号久了,母亲也是食欲不振。看着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的搅团,两人都露出难得的笑容。老人心情好了,胃口也就好了,再加之酸汤佐味,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一月眨眼即逝,第二个疗程又开始了。痛苦的治疗,强烈的药物反应,父亲吃不下,肠道也不通畅。爱人和我商量说:“看上次爸吃搅团还有点胃口,不行咱自己打搅团给爸送去?”
经过一番劳作,终于将搅团送到了医院。父亲打开饭盒,将炒好的春韭葱花西红柿酱,浇入蒜汁子,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我满怀期待地看着父亲咂着嘴品尝,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我看到父亲的眼角有点潮湿,他抬起头,看着我和爱人,缓缓说到:“搅团不错,快赶上你妈的手艺了!以后别做了,俗话说‘搅团好吃锅难洗’,你俩上班都忙,打搅团太费时间了,下班了还得跑医院照顾我,太辛苦了……”
父亲吃完,我准备去洗饭盒。他突然盯着我的脸问:“脸上咋红了一坨?”我当然不能说是打搅团烫的,只好说不小心碰到了。母亲听到后也盯着我的脸看,我只能借故洗碗躲出去。
后来,母亲看到我脸上的小黑豆大的色素沉着斑,惊奇地问:“我记得你脸上这里没痣啊,什么时候长的?”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也说以前没有啊。细心的父亲母亲,女儿的一举一动你们都关注着,女儿的一点一滴你们都留意着,却唯独不关心自己!想到父亲的病痛,母亲的辛劳,我不由心痛难忍……
接着,第三个疗程、第四个疗程结束。暂时出院后,我们专门陪父母来到那家搅团店,点了“黄金万两”和一些特色菜。那天,温馨的环境让两位老人心情大好,吃得很快乐。以前陪父亲的日子,可以用年计算,可现在我哀伤地感到,以后恐怕要用月、甚或用日来计算了。
想到这里,左眼下方烫伤的皮肤无端地灼痛起来,那是泪滴刚刚滑落过的地方。那一晚,夜色是多好的伪装啊!我又该是多好的“演员”啊!父母可能不知道,我含泪微笑的背后,心底是何等的波涛汹涌!
父亲母亲留意到的那颗痣,不是普普通通的痣,他们哪里知道,这是一颗“搅团痣”啊!
这颗“搅团痣”,像一颗泪滴,可能要永久地挂在我的眼睑下了。
我可敬的父亲啊,女儿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