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胜
谷子高考落榜回家,和爹学起了木工。谷老爹的手艺在十里八乡是响当当的,他跟着爹走西家进东家,起早贪黑,累是累了些,但不愁活路。年底,娘从柜角取出零散的工钱,竟然放了满满一炕桌。
谷子出师的第三个年头,娶回了莲子,隔年生了儿子牛犊。按理说,生活就这样顺水顺舟地前行了,孰料世事翻转得快,先是补锅钉簸箕给驴骡铲蹄的没了生意,很快木匠也开始坐冷板凳了。居家过日子吃喝拉睡都要钱,现在又添了牛犊儿,没了收入更不行,愁云就写在了一家人的脸上。
开了春,牛犊满了一岁,谷子和莲子就合计着外出打工。他给爹说,村西练拳的三狗在深圳混得牛气很,听说一个月能挣六、七千元,我们也想去。爹坐在门槛上抽闷烟,娘撩起围裙角擦擦眼说,你们去了干得了吗?谷子说,不会可以学嘛,咱脑袋又不是木头做的。只是我们一走,看娃务庄稼,苦了你俩老了。爹说,想去就放心去吧。庄户人家怕过吃苦。想到要离开吃奶的娃儿,莲子抱着牛犊儿扑簌簌就掉了一串泪。小牛犊睡熟了,小嘴却砸吧砸吧吮吸起娘落在脸上的泪滴。
走的前一天,谷子上县城给爹娘买了部老年手机,又花了半晌时间教他们使用。他说,有事了,你们就打给我,没事了也打。打了,我就知道二老平安着哩。
汽车开动了,爹扯着嗓子喊,到了地儿,别忘了报声平安。谷子把头伸出窗,眼见着人影都朦胧了,爹娘举着的手臂还没放下来。
到了深圳,谷子在一家工地找到了个钢筋工的活儿,莲子干起了保洁员。工作有了着落,俩人心下欢喜不已,手拉手看过夜景,回到租房就早早睡下了。
忙碌的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年底。谷子想着很快要见到爹娘和牛犊儿了,不由嘿嘿笑出了声。莲子捶了他一拳说,就知道傻笑,也不知道给爹娘打个电话,再问问牛犊乖不乖。谷子说不打,过年猛不防回家,要给他们个惊喜呢。
莲子说,娘上个月打电话支支吾吾的,我这几天眼皮老是跳,会不会有啥事?
谷子说,不会的,娘说爹就是血压有点高。老毛病了。
一夜冷雨,天亮打开窗,外面雾蒙蒙、水淋淋的。莲子搂住谷子的脖子要他再赖一会儿床,谷子说只要天上不下刀子,咱就不能停下活儿,这么远的来就是为挣几个钱,戴上安全帽就出了门。晚上,她做了谷子爱吃的裤带面,左等右等不见人却接到了谷子工友的电话:谷子干活时被楼上滑落的一根竹杆戳中腹部,折了两根肋骨住院了。
过年是回不去了。
在医院里,娘来了个电话。她的声音焦焦躁躁的,好像很盼望他们回去。再问,却又说什么都好着。莲子想给娘说说谷子受伤的事,谷子嘘了一声说,娘啊,工期太紧了,老板天天催活儿,回不去了。我们平安着呢,您和爹别操心。过年一天加班费180元,一天顶两天哩。过完正月十五,我就回家看您们。娘,我再给您打2000元,您和爹过年吃好点,别老是节俭。娘说,可怜的娃呀,你们也别太累了,叹息一声就挂了电话。谷子那么说莲子能理解,可是想起牛犊儿,她还是抹起了泪。
两人听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捱到了初五。午饭的时候,发小长命突然打来了电话。他劈头盖脸训斥道,你小子是不是掉进钱眼了?过年都不回家,你爹快死了。听口气家里是发生大事了。谷子两口再也坐不住了,赶紧就托人买车票。三折腾两耽搁的,回到家已是初九傍黑了。
西北风呼啸着打着旋儿直往脖子里钻。谷子踩着积雪走进门,就看见堂屋摆放着一口黑棺材。二叔拉住他的手说,娃呀,你爹患脑血栓瘫了二个月,昨天突发脑溢血走了。他和莲子腿一软就跪下了。他拍着棺板哭怨道,爹呀,您病了、瘫了咋不给我说声呢?您还把我当儿吗?没等嚎完就晕了过去。众人掐人中、拍脊背瞬间慌乱起来。莲子流着泪说,叔婶们,手脚轻点。谷子肋骨折了两根,还没好利索呢。
二叔说,这父子俩啊,一个驴脾性,都是报喜不报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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