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这么多年来,我只对妻子说过一次“我爱你”。那是在2000年的七夕。
1995年秋天,我和妻子作为大学毕业生,被分配到一家乡镇煤矿工作。我们那批学生,大概是包分配的最后一届,也不知怎么回事,被分配到乡镇上去了。
当然,那时候我们并不认识,到煤矿报到后才逐渐熟悉的。我被分到矿总务处,一个管后勤的部门。妻子被分配到话务处,负责接打电话。
我们慢慢走近了,恋爱了。我木讷腼腆,从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订婚很简单,她没要当时流行的“三金一木”: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木兰摩托车,只是双方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而已。
结婚也很简单,是在我老家的三间土屋里结的。我家境不好,八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把我和哥哥拉扯大,又供我读了大学,欠了一屁股债。
婚后,为了工资能更高一点,能还债,且能维持小家的生活,我主动要求下井。妻子本不同意,担心下井累,不安全,但最后还是被我说服。我去了运搬工区,在井下300米的地方推矿车。装满煤的矿车被绞车从下面的斜巷提升到平巷来,我和工友们推着车,经过一个50多米的弯道,到另外一个通往井口的斜巷下,将矿车挂钩后经绞车提升上去。
工作很累,有时下班到家,一下子歪倒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妻子很心疼,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其实她也很累,又要上班又要操持家里家外的一切。
2000年七夕的那天早上,我照样去上早班。四点就起床,那时妻子还在熟睡,本来每天早上她都坚持比我早一步起来,做好饭后陪我吃。但前一天晚上,她一直洗衣服到很晚,很累,上了闹钟也没醒。我悄悄起床,没惊动她。出门时,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到了矿上,简单吃过早饭后,我就急匆匆下了井。在井下推着车的时候,想起与妻子相识、相恋、结婚的点滴,她一直跟着我吃苦受累,但从没抱怨什么,这么想着,我心里愧疚起来。
今天正是七夕,我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给妻子一个小小的惊喜。
八点时,工作闲下来。巷道里有部电话机挂在墙上,旁边无人,我拨通了电话。我知道,妻子早已上班,正坐在话务处的一排电话机旁。
话机里,一串“嘟嘟”后,妻子的声音响起来:“喂,你好!”
我大声地、一字一顿地:“老婆,我——爱——你!”喊出这句话后,我激动了好一会儿。因为对讷言的我来说,说出这三个字并不容易。妻子一定也被我震惊到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在那头咯咯地笑。
上井后,我特意经过话务处,站在门口,向妻子“嗨”了一声,妻子朝我摆了一下手,也“嗨”了一下,满脸的灿烂。
后来,我辗转了好几个单位工作,妻子也离开了那个煤矿,在镇上开了个服装店,日子越过越好。
如今,每年的七夕晚上,我和妻子都会在院子里坐上一会儿——在镇上,我们买了房子,拥有一所小院子。肩并肩坐着,我们有时说话,有时不说话,就那么坐着,把月光披在身上。旁边的丝瓜沐浴着月色,蔓延了一墙。我们不会蹲在丝瓜架下,偷听牛郎和织女的情话;我们也不会对彼此说那三个字,但身边的蛐蛐们,却一直在高亢热烈地,替我们向对方喊出那三个字: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