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剑
父亲接过地板的那一瞬间身体向下一沉,我不由得心头一紧,赶忙招呼大哥过来帮忙,父亲喘着粗气强撑着不愿放手,最后在母亲的斥责声中,悻悻走开,蹲在墙角,习惯性地从怀里摸出纸烟右手一夹,左手的火却迟迟未点,愣愣地看着我们来回忙碌。我站在货车桥身上,笑着安慰父亲:“老了就该服老,你不老我们怎么长大!”父亲喃喃道:“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一怔。
年初父亲大病一场,病好之后身体大不如前。住院期间,父亲曾多次提到两件事,一是要拾掇老家窑洞,二是要让我早点成家,而这两件事我都不同意。小时候家贫,父亲为维持生计,便早早离开家乡外出务工,而我们兄妹几人也逐步外出求学,已近二十年未在老家常住。老家的窑洞经不住岁月的吹打,曾经刷着白灰的窑面,水泥细致抹过的石头缝,青砖围成的屋檐已不复存在。父亲执意要拾掇,而我执意反对,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从拾掇的难度讲,都不具备维修价值。最终拗不过父亲的执着,父亲也抵不住我的反对,只好大哥出面调和,商议重新选址新建。至于结婚,我总是笑笑说:“之前说过30岁结婚,35岁生孩子,你们是同意了的。”父亲总是会边说边摇头:“现在情况不一样,不能让你任性。”
张罗开始盖新房以后,父亲明显感觉开心了好多,原本就是木匠手艺人出身的父亲,按捺不住技痒,总是想要露两手给我的外甥女和小侄子瞧一瞧,怎奈体力不支,没上两块砖就大颗地冒汗,不得不下来休息。老家在一个小镇上,所有的建材必须从城里采购好,雇佣货车拉回,毛坯房落成以后,主体工程已经完成,工人们便三三两两去别家干活,装修材料的卸车只能由家人自己完成。原本仅有35公斤的地板砖,放在父亲背上时却显得格外沉重,父亲不服老一再坚持要搬,我和大哥极力劝阻,母亲则大声斥责到病刚好了就忘了卧床。父亲只好松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蹲在墙角,手里纸烟直至我们收拾完也没点着,盯着看了好久,摸出了烟盒原放进去,送给了货车司机说路上解乏用。
经过几个月的忙碌,老家的房屋终于盖成,原本就大病初愈的父亲,又晒黑了好多,越发显得消瘦。落成的那天,父亲叫了几个同村好友,都已是两鬓斑白的小老头了,几个人却聊得像二八小伙一样,互相揭发,谁小时候偷了别家的玉米,谁小时候偷了别家的鸡蛋……父亲不胜酒力,那天却喝了不少,父亲说如果我小儿子今年结婚了,我今年就搬回老家来住,到时候我在家摆好棋盘等你们,输了的去“偷”玉米和鸡蛋……而这一年则刚好是父亲离开家乡三十年整,许是父亲想回家了,而我却突然想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