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理解他·小小说

渔火

他平时工作很好，但牢骚很多。树上的蠓虫飞来眯了他的眼，他骂：“妈的，不喷药，环卫局负的啥责任？……要在国外，允许这些吃干饭的？”或者，早晨正在吃油条，扫大街的灰尘扑过来，他也会冷笑一声：“这就是咱中国人的生活！”看到几代人挤在一间屋里，他也愤愤然：“这是人住的地方么？”总之，他似乎在这个国度里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人们只知道叫锻工沈飞为“铁拳沈”，却不知他打沙袋全为了解心烦，心里越不痛快越是没命地砸，对沙袋撒气……

她可怜他，同情他，这个爱思索的人，这个永远不得安宁的人啊！她连自己也奇怪，怎么会爱上他？然而，她却愿意为他牺牲一切。唉，姑娘的心，总爱追随那些具有奇特性格的人。

“信！”门房师傅喊她。她接过信，开始哆嗦起来。是悲戚，又是兴奋。

她撒腿向他家跑去。

“你姑妈来的？”他抬起眼皮，语气却很平静。“嗯。”“就是你说的那个在新加坡开饭馆的姑妈？”“嗯。让咱们去呢，住房、工作都由她解决，还有……”

“哈哈哈！”他笑了，仰起脖子笑了。喉儿骨上下曳动，笑声里传出咕咕的咽水一般的响声。继而，他缓缓地转过身，又戴上那双羊皮做的拳击手套，对着悬在梁上的沙袋，一下一下，认真地砸起来。一边砸一边问她：“你爸爸的病怎么样了？”“老样子。”姑娘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你为什么老在你爸爸面前耍脾气？”“他有肺心病，医生不让他抽烟，他老抽。”

他笑了，一种颇含苦味的笑。

“病房里那么多人都有心脏病，许多都在吸烟，你为什么不管？”

“他们又不是我父亲。”她撒娇地撇了撇嘴唇。

他停止了击打沙袋，用那双凹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我为什么老爱动感情，爱发牢骚？正因为——”他几乎是一字一板地说：“这是——我的——祖国！——懂吗？”他忽然大吼一声，吓了她一跳。接着，他斜了她一眼，轻蔑地把信往桌子上一摔，拿起两只拳击手套，走了出去。

她为没有完全理解他，把他看扁了，而感到内疚，感到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