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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1985年10月22日

陕西工人报第4版 雄风滚滚来天半 落叶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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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版
04

雄风滚滚来天半

(纪实文学)

张敏

时间: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八日凌晨五时五十六分。地点:中华人民共和国云南省老山东南侧662.6高地下三百米处冲击出发阵地。

没有一丝儿声响,听不见咳嗽声,甚至听不见喘气声,丛林中流动的雾气也凝固了。战争!这就是战争的前夕,那个最令人窒息的时刻!

一声呼啸,一颗炮弹从天而降了!一股气浪,一阵刺鼻的硝烟,火光一闪,战士李继锁就倒下了。指导员景秀立刻扑到李继锁面前,命令卫生员赶快包扎。血!战场上的血,绝不象咬破手指头写决心书那样,一滴一滴往出冒,那是喷泉,那是瀑布,草丛上,树枝上,都是鲜红的血。大家都扑了上来,抢先扶起李继锁的头。卫生员一边打着急救包,一边安慰李继锁:“别怕,你的伤不重!”这时候,最清醒的是李继锁,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奇异的光。这是一道生命的光,象茫茫夜空划过的一道星光。他非常冷静地说:“别管我了,我不行了!”眼光便死死地盯着头顶上。大家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都吸了一口冷气!头顶上,两米高的树枝上,挂着李继锁血淋淋的一条大腿!

谁见过这样的场面呢?!鲜血在人体里膨胀起来,变成一种带有钢性的液体,人们哗地站了起来。未曾出师,先损了一员战将!指导员景秀发怒了:“都散开!围在一起挨炮弹吗?”一句话提醒了大家,象炮弹开花那样,迅速闪开了。

这时候,我军强大的炮火袭击开始了.千万条密集的火光从头顶上呼啸而这,三百米外的662.6高地上,浓烟四起,敌军工事的石块、圆木接二连三地飞上天空。

按照作战方案,这时候,应该由一班和师工兵班趁着我军炮袭的效果,迅速集结在侦察兵事前探清楚的敌地雷区边沿,引爆地雷,为全连向662.6高地进攻开辟通道。

一班长孙富昆喊了一声,第上个来到他面前的就是新战士代付文。代付文是今年元月才从云南省永善县参军的,满打满算,军龄只有四个多月,年龄只有十九岁。他刚到部队不久,就对孙富昆说:“班长,我赶得巧,才当兵就赶上了打仗。我在家就听说过李成文、岩龙的英雄事迹,我也要象他们那样,当一个英雄。我就是担心自己军事技术差,怕完不成任务。”

孙富昆看着面前这个满身稚气的新战士,个子倒不小,就是有点瘦,有点单薄,便对他说:“我也没有打过仗,但只要有决心,不怕牺牲,就能打好仗。到时候你紧紧跟着我,我们一起完成任务。”

一班和工兵班迅速扑向雷区边沿,摆开了已经组装好的M式火箭开辟器,准备发射。这时才突然发现,携带开辟器引信的同志还没跟上来。这个同志是师工兵班的,要命的是孙富昆还不认识他。昨天夜里,天黑得象一锅墨水一样,又下着蒙蒙细雨,一班和师工兵班分别背着400公斤重的火箭开辟器,在泥泞和丛林里走在部队最前面,一个人和一个人只隔不到二米远,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前面人胳膊上的袖标。携带引信的同志是哪个?这时侯又在什么地方?真是鬼才知道!火箭开辟器离开了引信,就是一堆废铁,一点发言权也没有。孙富昆当即命令改用单兵导爆索开辟器,接连拉了两炮,两条导爆索都挂在小树上了。战前,他们就对各种意外情况作了充分考虑,可这会儿,估计不到的,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时间飞速的过去了,再过几分钟,我军炮火袭击就要结束了。如果连队不在炮火停止前通过雷区,敌人一旦清醒过来,就会发现我军的意图,那样,不但会造成大量的伤亡,更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孙富昆看了看挂在树枝上的两条导爆索,一下子急哭了。他返回头去找连长和指导员,连长大声命令道:“无论如何也要打开通路!”

是呵,“无论如何也要打开通路!”在出征的酒会上,自己不是也这样对战友们说的吗?找连长干什么,难道连长会拿出开辟器的引信吗?孙富昆把冲锋枪往背上一抡,大背了起来,用最粗的嗓门喊了一声:“跟我来,用简易爆破器材开路!”说着,他拿起一根两米多长的直列装药爆破竹竿向前冲出。他向身后看了一眼,又是代付文,代付文一步不离地紧紧跟着他。真是军中无戏言呵,就那么一句:“到时候你紧紧跟着我,我们一起完成任务。”三个多月前的一句话,让代付文记死了。这会儿是“到时候”的时候了,所以代付文寸步不离开他。

这真是个听话的战士呵!他自己不爱说话,却总是爱听别人说的话。八十年代,象他这样绝对听话的青年人太少了,谁都想用自己的脑袋去指挥自己的行动。有一次,一排长异想天开,想给自己配个通讯员,尝尝当官的味道,便对代付文说,你当我的通讯员吧,人家连部的通讯员怎么干,你就怎么干!这也许只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代付文却认真起来。每天从训练场一回来,什么都顾不得,先给排长打水打饭,早晨替排长叠被子,休息时就给排长洗衣服,什么都洗,奥鞋脏袜子。排长也真能老着脸,尽情地享受了一下“当官”的味道。许多战士看不下去了,叫住代付文说,你干什么给他当勤务兵?他有资格吗?要当,到连部当去,你又要训练,又要当通讯员,累死你!代付文一句话也不说,他认定了一条理:班长排长都是首长,首长怎么说就怎么干。当兵上的第一课,不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吗?他属于那种认死理的人。

孙富昆向雷区投出爆破竿就迅速卧倒了,爆破竿刚一炸响,代富文就冲上去投出了第二根,全班战士一个紧跟着一个,连续投出了九根爆破竿,炸开了近二百米的一条通道,来到了无名高地。这时候,全连所有的开辟通道的器材全部用完了。前面662.6高地西北侧与无名高地之间,出现了一条约三点五米宽、三米深的防步兵壕,无法跳过去了。孙富昆来不及多想,身子一滚,便跌进壕内,还没等爬起来,代付文就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枪筒差一点戳了他的眼睛。

他们快速地在壕内运动了二十多米,来到662.6高地的正面。代付文一弯腰,孙富昆立即踩着他的肩膀翻出了防步兵壕,然后拉扯着,代付文也翻上来了。他们朝前一看,不由都吸了一口凉气:从这里延伸到662.6高地的山脚下,有三十多米的坡地上,全埋着密密麻麻的绊发雷。那伴发雷有的露在地皮上,有的半截埋在土里,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知道,那绊发雷下边就是压发地雷,这是从我们的电影《地雷战》中学去的。这时候,我军的炮火停止了,连队突击排已从他们身后发起了冲击。脚步声冲了上来。

662.6高地上的敌人,挨了一阵炮击之后,纷纷从防炮洞里爬出来,随即就发现了山脚下这支中国军队的意图。七、八个火力点的火力集中在起,向突击排猛烈射。突击排有几个战士中弹倒下了。

此刻,情况是这样的危急,多在雷区前停留一秒钟,就多挨一会打,就多伤亡几个战友。孙富昆的眼睛都急红了,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他扫了一眼身边的几个战友,大喊了声:

“向前滚雷!咱们都死了,也要为连队开通道路!”

喊完,孙富昆第一个抱着冲锋枪向雷区滚去。紧接着,代付文也喊了声:“滚呀!”学着孙富昆班长的样儿,从孙富昆旁边滚了过去。

人的血肉之躯,要和这钢铁造成的炸弹较量了,它的结果自然是悲惨的。但它的精神,它的气质,它的力度,正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在当今世界上的严正宣言!它表明:这个国家热爱和平,但绝不畏惧战争;这个国家不侵占别人的一寸土地,也绝不允许别人动她一寸土地。让我们的敌人在这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们面前发抖吧!

高地上的越军发现了他们,拼命向他们射击,妄图阻挡住这群滚雷英雄。

孙富昆滚出大约十米远,腰部压住了一个硬东西。不用看,这是一颗压发地雷。只要你一抬身,它立刻就会爆炸。这时,一排机枪子弹打在离他脑门几寸的地方,泥土溅在眼皮上。反正,不是被炸死,就是被打死,孙富昆一抬身子,端起枪向敌火力点射击,想干掉敌人的机枪点。打了一梭子,才想起刚才腰眼下的那颗地雷,竟然没有爆炸,好哇,是个失效的臭雷!

这时侯的代付文,已经从孙富昆身边滚过去了,他越滚越快,刚超过孙富昆五、六米远,“轰”的一声爆炸,一颗压发雷当即炸断了代付文的左小腿,断肢飞出去二、三米,落在草丛里。

代付文全身是血,他爬在地上一动也没动,半个脸埋在土里,睁开眼看了看自己身体的断肢,猛一咬牙,挣扎着用右脚蹬在地上,又—翻身向下滚去。刚滚出两米远,又一颗地雷爆炸了。这次炸在他的肩部,他的肩膀,他的半个头部被炸得血肉模糊,钢盔也被气浪掀到了一边。他抱着冲锋枪仰面躺在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这正是黎明时分,东边天空上,有一大片鱼肚白。激烈的炮火,时时在空中闪烁着亮光。在弥漫着硝烟的战场上,代付文——一个年仅十九岁的战士,怀里抱着冲锋枪,面朝着天空,静静地躺在那里。

又是一排密集的子弹。敌人显出一种死亡前的疯狂。突然,代付文又动了!只见他慢慢扭动着身子,一只手深深地插在土地里,一使劲,猛地又朝下滚去,一圈,两圈……他拖着肢体不全的身体,又向前滚了几米,又一颗压发雷爆炸了,他的右大腿在半空中被炸成了碎块!

“代付文!小代!”孙富昆大声地喊。

他再也听不到战友的呼唤了。

但是,他滚过去的地方,该响的响了,该炸的炸了,一条洒满鲜血的路,一条通向662.6高地的胜利之路,终于用他的血肉之躯打开了。

一九八四年十月十九日于老山前线

(题图、插图: 罗宁)

朝阳

刊头设计 师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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