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无补费精神
——答李不识
李尚兰
早就听说一位署名李不识的人,写过一篇题为《何必言必称鲁迅》的短文,在眨损鲁迅的言论中,算是“出类拔萃”之作。但因为居处偏僻,真正拜读并一识庐山真面目,还是前不久的事。《何必言必称鲁迅》确是一篇奇文:不谙世事的青年,也许并不懂得李不识的深意;稍稍涉猎过现代文学史的读者,我想是不会感到奇怪的:李不识的文字,无非是几十年来,不同营垒中人糟踏鲁迅的一点余绪而已。值得注意的倒是:在革命的报纸上,公开糟踏甚至漫骂鲁迅,这李不识的短文,也许是建国以来的第一次。
李不识最觉愤愤不平的是:“一提到杂文,本本书都讲鲁迅,章章都讲鲁迅,节节都讲鲁迅,有两本书有关杂文的章节从头到尾,从写作理论到举例,全是鲁货,大有非鲁迅无杂文可言之势。……大概被‘鲁化’了吧……。”一讲鲁迅的杂文理论和鲁迅的杂文,就是“鲁货”;一讲杂文并自不能免地涉及鲁迅,就是“鲁化”,这怎么了得呢?李不识说:“何必言必称鲁迅”,说透来就是“不必言称鲁迅”而已。
有一点点现代文学常识的人,能够谈杂文而不谈鲁迅吗?是的,杂文,是古已有之的,鲁迅也谈过这一点。然而,在现代,第一个赋于杂文以新的装束、新的内容,使其成为“感应的神经,攻守的手足”,在中国革命和革命文学阵营中发挥过并将发挥越来越大作用的,把革命杂文引入高尚的文学殿堂的是谁呢?毫无疑义,是鲁迅。翟秋白早在半个多世纪以前就明确地指出过:“正因为一些蚊子苍蝇讨厌他的杂感,这种文体就证明了自己的战斗的意义。鲁迅的杂感其实是一种‘社会论文’——战斗的‘阜利通’(feuilleton)”。不论从史的角度,也不论是从文学的角度,鲁迅及其杂文,永远是我们民族文学中的瑰宝,是我们革命文学的骄傲。在“本本书”中“讲鲁迅”,何罪之有?“从写作理论到举例”谈到鲁迅,岂为贩卖“鲁货”?崇敬鲁迅、学习鲁迅,又怎能是所谓“鲁化”呢?
固然,我们几十年来不断地研究鲁迅及其杂文,近年对鲁迅杂文的研究更是成就斐然(有好几部研讨鲁迅杂文的专著,的确是整本书都讲鲁迅杂文的)。但这些与鲁迅对杂文的开拓之功和丰功伟业相比,实在是远远不够的。在鲁迅研究领域,杂文的研究仍然是个薄弱环节,还有待于我们的努力。鲁迅生前在谈到自己的杂文时有这样一段话:“我要保存我的杂感,而且它也因此能够生存,虽然又因此更招人憎恶,但又在围剿中更加生长起来了。呜呼,‘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这是为我自己和中国的文坛,都应该悲愤的。”这“悲愤”,当然是针对围剿革命文艺包括他的杂文的蚊子苍蝇们的。他自信他的杂文于“现在和未来的战斗”有益。不是么?现在每当我们展读他写于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一些杂文,我们仍然会涌起真切、亲切和痛切之感,他仿佛仍然同我们站在一起,向一切腐朽事物、落后思想投以匕首。伟大之如鲁迅,他恐怕万万难以料到,在半个世纪以后的祖国文坛上,竟会出现给他的杂文泼上“鲁货”的污水。我想,鲁迅有灵,他也许再度发出“这是为我自己和中国的文坛,都应该悲愤的”的感叹。
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学传统是割断和否定不了的,有功于祖国文化的先人也是否定不了的。正如我们的文学史,倘一开卷必言屈原、李白、杜甫、曹雪芹一样,鲁迅、郭沫若、茅盾等等,也都是有言必称的。他们无疑是我们文化史上一个个高峰,为一个时代或一个时期的文化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倘若不承认这些历史的事实,而随心所欲地徒作空言狂言,无论怎样哗众取宠,慷慨激昂,都是“可怜无补费精神”的徒劳。
记得郁达夫先生在《怀鲁迅》一文中写道:“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这段话,是值得人们永远牢记和深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