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再见,亲爱的观众
郎平
一大早儿,我匆匆收拾好英语书、英语资料和英汉词典,挟起一叠又厚又重的作业本,看着表算着时间,向教学大楼走去,向一个崭新的世界走去,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牵动着我的心,飘忽若有所失…
一个人要改变早已习惯了的生活是多么不容易啊!那过去了的十二个寒来暑往,我几乎天天早上都要收拾好训练用品和换洗衣裳,挎上鲜红颜色的塑料桶,迈着习惯的步伐,向训练馆走去,向与困苦、伤痛厮杀的战场走去。整整十二年哪,天天早上边走边往手上缠布,边走边思考着怎么度过这艰苦训练的一天…
一九七七年底,在曼谷举行的亚运会上,进国家队才一个多月的我,作为中国女排的主攻手,参加了对日本、南朝鲜女排的两场硬仗。对南朝鲜比赛我打得还可以,对日本队那场球我全然打“哑”了。回到北京,在欢迎亚运健儿归来的庆功会上,袁指导拿着一大摞观众来信在读。他顺手递给我一封重庆观众的来信,我好奇地读了下去。这位观众开门见山就指责袁指导:“本次亚运会,中国队夺魁颇有希望,用原主力阵容去拼,有可能战胜日本队。可是你作为中国女排的主教练,却错失了良机,让还没成器的北京四号去挑大梁,从而败阵,遗憾之极……”
我用颤抖的手,把信慢慢叠好,轻轻插回信封里,紧紧地闭住双眼,羞愧已使我满脸通红……我表面沉默,内心却“翻江倒海”……
信,伴随我开始了在国家队的艰苦训练。袁指导加码培养我,几乎天天给我吃“小灶”(加练),我满脑子只有练,练,练!光阴荏苒,我在苦练中成长。一年以后,日本报刊登出了这样的标题:“郎平打乱了全日本女排的阵脚”。也就是这年年底,在香港举行的第二届亚洲锦标赛上,我们战胜了二十年未曾战胜过的日本女排,首次夺得亚洲桂冠。那时的我,已成了中国女排真正的主力。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们的胜利在香港观众中会引起这么大的震动。比赛结束,我们走出伊丽莎白体育馆,成百上千的观众,冲破由警察围起的“防线”,向我们拥来。夜幕中,黑压压的人流里,闪动着一张张兴和激动的脸。汽车开动了,一些观众便跟着车长跑起来,一直护送到我们下榻的旅社。
一九八一年世界杯赛前,南京大学一位名叫金芳的女同学,特意找到我们集训地,送给我一块鲜艳的红手帕,说这是她奶奶特意为我绣的。我把它珍藏在身边,带到了日本世界杯赛上。每场比赛前,我几乎要掏出来亮一下相,袁指导奇怪地问我:“为什么总带着它?”我说:“南京那位老奶奶说了,红色象征着吉利。带着它,我们一定能赢球。如果这次真拿到世界冠军,我就把这个吉祥物送给你。”袁指导笑了笑说: “还挺迷信呢!”
从第一次赢得世界冠军,到第五次夺魁,每一次世界大赛之后,我们队都要收到上万封观众来信,而我个人收到的信总是居全队之首,每次大赛后几乎都达四位数(上千封)。有祝贺,有鼓励,有建议,有要求签名的。接到安徽一位聋哑人来信后,我特意给他寄去了一双我们夺取世界冠军时穿过的球鞋,我在信中写道:我相信你一定和我们一样,成为胜利者。
现在,当我告别排坛时,倍加感到观众所给予我的感情比金子还珍贵。这感情将伴我去度过新的岁月……
再见,亲爱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