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牛车行

孙见喜

曲阜没有公共汽车。代步工具是牛车马车脚踏车。猜不透这是有意保留古风还是经济条件达不到。反正邀我坐车游览的小伙子挺可爱。他甚至对孔府家事倒背如流。他言说步行参观曲阜的五座古迹至少得两天，而乘他的牛车至多大半天也就够了，心想寸金难买寸光阴。又有他导游陪伴，岂不是一件趁心事？问及车费，他坦然大笑，说这不用问，全市统一定价；还说曲阜乃礼义之邦，有孔圣人高高在上。且近几年国家有意要将曲阜建成精神文明的榜样，市民都以此为荣哩，谁还会为了小钱辱没祖先？

这就愈使我对小伙子有了好感。我看他蓬乱短发中夹杂着麦草，看他油腻衣领上浸着汗渍，心想这齐鲁古城的古朴大约全靠这些辛勤好客的劳动者支撑有他们蔚成风气，商业文化的火油怎么岜浸不透这块土地了。于是就惊叹儒文化积淀的厚重力量实在不可低估。

牛车在窄小街巷行驶，车轱辘的吱唔声使人陶然。看街坊屋舍，一派青肃，新建房屋，檐脊饰以陶瓦，墙院雕有兽图，想各地古建装修。全然黄瓷琉璃，而曲阜何以一派陶色？询问赶车小伙，答曰此地追求春秋时代的建筑风格，而琉璃瓦之类是唐以后的发明。

这头黄牛十分健壮，奔跑起来很象骡子，老牛慢车的悠哉被它遗落得干干净净，沿路所见，市井秩序良好，人民果然重礼。在街头电话亭打电话不用交费。小伙子就十分得意，反复问我：“没哄你吧？”他向我介绍，中国三大殿，除过北京太和殿，另两殿一在岱庙，一在孔庙，齐鲁占了三分之二，还说孔府实际上是清朝的教育部，有皇帝的御旨陈列可以观览。还说孔府实际上是一个小王朝，其内宅门扉的光绪令牌至今犹存。问孔府后人现在作甚，他说是市政协的领导。

这牛车的坐厢作华盖形装饰，壁板上描有孔子出游图，遂想到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使子路问之知虎噬其夫，其为辟苛政才居于虎狼出没之地。猜想，周礼可以革除苛政，要不孔子为何风尘仆仆，四处游说，克己复礼，唯此为大？由此看孔子也在寻求社会改革，他只不过是以西周为模式而已。就慨叹他一不朋党营私，二不倒卖彩电。他终生致力于办学扫盲，何以保守辱之？

孔林门前，有笔直神道，长约七里，其夹道石人石兽，乍看僵硬，细观儒雅，不知何年作品，最值考究者，莫过于道旁柏树，有的枝叶脱秃，有的烂心枯干，有的似作单腿跳舞，有的如跛子双柱拐，杖，我说这些树应成立残废树联合会，小伙子就赶忙制止说：“不要这样讲，这树也是我们的祖先啊！”我连连道歉，他又介绍说，别以为这些树无用，从前故宫用香专用孔林柏籽制成，不久前日本一个宗教使团来孔林，还着意拣了许多柏籽带回呢！

我就惊叹于孔庙大门前四重牌坊的严肃，惊叹儒家思想对世界文化的悠久搅拌；设想孔子的石像孤独地站在美国那花花世界的商业大街不知什么滋味，设想“五四”时代打倒孔家店不知这里是何反应，设想到孔子讲过的话至今活在国人口头，若将其取缔，汉语又少了多少底脉……

曲阜一日游就在我这么乱七八糟的思想中完结。看那黄牛鼻孔喷喷冒出热气，青那偶蹄上的铁掌磨得光亮，心里很有些对不住人的感觉。问小伙子该付多少钱，他爽快地答：“七元！”我付了钱，看他扬鞭赶牛迅跑，心想他不知又要拉哪位客人呢！

经过鼓楼街，有几十辆牛马车于路旁待客，见景致独特，我便掏出相机。有车夫就来拉我搭车，说“五个景点，三元伍，全市统一定价！”

我立时就面目作呆，知道被礼义之邦的小伙子耍了。回想他一路表现，他玩儿得好轻松好老练啊！

（题图　积令）（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