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蛟(散文)
马宽厚
“积水成渊,蛟龙生焉。”传说蛟能兴风作浪,倒海翻江,所以不管何时也无论哪方发生了水灾,人们总是一股劲地嫁责于这条孽障.我想象不来蛟长的什么样儿,更怀疑家乡人凡事情遇到麻烦,或闹出什么乱子统统说成是“起蛟了”。三年“自然灾害”时,我辍学在家,常随父亲进秦岭深山砍柴,有一次碰上了真的“起蛟”,才悟出这话的本意,也始信方言土语有时说得更为绝妙,甚至蕴含着深刻的哲理哩。
手里拎把柴刀,兜里揣着妈烙的菜团子,我们进了黑水峪。那年父亲已经50多岁,苍老的脸上镌刻着深深的皱纹,尽管他背有些驼,一条腿患风湿病走路不灵便,可我总还是落在后面。
人沿河走,河绕山转,越往里,越见山势险峻,怪石岭嵘。
正行走问,忽而狂风骤起,遥远的天际乌云聚合着,向河谷这边迅速移动,越压越低。
“快,象是起蛟了!”父亲脸上掠过一层阴云,攥着我的手就往山坡上拽.
我仍在迟疑: “蛟是啥?”
“甭问,你先躲一躲。”
哪能躲得过,话未说完,就见云层压过山梁。挤进河谷,顿时天昏地喑。突然,一道闪电象倚天宝剑,把暗暗长空劈为两半,连珠炮似的滚雷“格叭叭叭”在头顶炸裂。
狂风嘶鸣,暴雨如注.
我钻进樵夫(还是猎人?)搭的临时小棚,头深深地埋进肘弯,又饿又冷,瑟瑟发抖。耳畔响起风声雨声林涛澎湃声河水咆哮声岩岸撞击巨石声……
壮起胆子,我挣开迷蒙的双眼,只见父亲站在崖顶,伸出双臂,任狂风撕扯着衣衫,暴雨抽打着额颅.我艰难地攀了过去,父亲一把将我搂在怀里,用手指点着河面:
一条青色的蛟龙,头已伸向山外,尾儿挂在近处的山巅,莽莽苍苍,若隐若现.
不一会儿,风住了,云散了,太阳露出脸儿,万丈光芒染红了远山,染红了树梢,映红了我的脸.蛟龙消逝了,只觉山是那样的青水是那样的阔,天是那样的蓝.嫩柳摇曳,鲜花争艳。我沐浴着阳光,扑向山谷,扑向水边,掬起一捧水花,洗我那黝黑的胳膊。
父亲却没有丝毫笑意,阴沉的脸上眉头紧锁,嘴不停地说·上头起蛟,下头受难!
果然,待我们返回时,黑河岸边的许多村庄遭了水淹,我家的两间厦房也坍塌了。
文革开始那阵,我远在外地读书,时时将学校和省城的事写信告诉家人。后来武斗四起,交通阻隔,父亲去世我也没能赶回去,听姐姐们说,父亲临终前,嘴里不停念叨一句话:上头起蛟,下头受难!她们当然不懂父亲的意思,我心里却很清楚。他说的“乱自上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