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过马路

叶广芩

东京马路上的车辆实在多，车头衔着车尾，一辆紧接一辆，都野马似的开得飞快。晚上，你站在马路沿上看吧，这头一溜黄灯，那头一溜红灯，活象两条无头无尾的灯河。耳畔只闻刷刷车声，竟看不清一辆完整的车。谁活得腻烦了，只消跨过路沿往前一扑，倾刻便会奔向通往天国的大道。“马路自杀”这类事在日本已司空见惯，事情发生了，顶多来三两个警察，极快地把人运走，画出几道白线，照两张照片，二三十分钟后，血渍上万千车辆照旧风弛电挚。大凡想健康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敢无端横穿马路，不似我们国人，想在哪儿过马路在哪儿打转身，抱着“反正你不？我”的心理，售他栏杆、花坛，什么都不顾，什么都敢跨越。

在东京，要过马路的人都集在十字路口，停车的红灯亮了也不动，而要等马路对面行人通行的绿灯发出信号才举步，车停人走，一切井然有序。一分钟左右，绿灯开始闪烁，这是在告诉尚未举步的人停止通行，否则来不及走到对面，有时路上无车行驶，通行信号不亮，人也绝不穿越。

在重要路口，行人绿灯闪亮的同时还伴有音乐。乐声清晰明快，富于节奏，行人踏着曲子，挺着胸脯在两侧汽车的注目下穿行，很有点英雄加绅士的味道。我问过日本人，是谁想出了这种能“加强人的良好感觉与自信”的路口音乐装置。日本人说，也不是为了什么“良好感觉”，是专门为盲人设计的。盲人看不见信号，全凭这熟悉的曲子来判断红绿灯，没有曲子，他们大概很难过东京的马路。我点头称是，日本人真是精明又周全。想起国内盲人过马路，往往得靠“红领巾”与“雷锋”拽竿引导，在“红领巾”与“雷锋”都不在时，只有自己探竿摸索，其情其景既惊险又让人心酸。或许，这点我们也该学学人家。

在十字路口以外的地方过马路也很讲究，路两旁，隔不远就有一个信号灯，开关设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想过马路，按一下开关，红灯就亮，路上的车会自然停下来，一分钟以后，信号自动转换。有一次，我试验性地按了那开关，果然流水般的车齐刷刷地都停在斑马线两侧。既成了非过马路的事实，不容踌躇，我三步并两步跑了过去。站在便道，回过身来望，那么多汽车为我而停，且在信号变换之前面对再无一人通行的人行道默然侍立，毕恭毕敬。此刻我感到自己特别伟大，也感到这一分钟特别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