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梦(散文)
李颖
听爷爷讲,我一落地我闭着眼睛不吃不喝哭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睁开了眼,饿慌了大吃大喝,但哭声未止。
有人说这种哭声不是好兆头。果不其然!哭声象北方秋天雨,刚满月就哭走了妈妈。没过百天又哭走了爸爸,听说爸爸当时在乌鲁木齐修铁路,当技术员,架桥时摔下去便再也没上来。
从此,我便真成了“怪物”,再也没哭过!在全村男人的手掌上巅装巅去;在全村女人的奶子上活蹦乱跳。爷爷象一棵驼腰的槐树,我象一株傍在槐树下的细草,生长在北方的原野。
会爬了会走了,我成天不穿衣裤,一个人在窑门前的场地里刨细面面土,和尿泥。
有次倾盆大雨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村口仅有的通往山外的那座独木桥不见了!沟这边和沟那边聚满了行人,脸上都挂着同一种表情。
爷爷出山了,半个月后请回两位石匠一老一小,背着钢钎铁锤,“乒哩乓啷”就在村口修起了石桥。
我每天在修桥工地痴迷地聆听那铁锤、钢钎和石头撞击的粗犷乐曲,观看石匠们那有力而娴熟的动作……
爷爷骂道:“有啥好看的?你爹才能哩!他修的桥比咱莲花峰还高,比咱塌山沟还长,上边还跑呜呜叫的火车哩!”他抬头望着悠悠的蓝天若有所思。
石桥修起来了,我又和起了尿泥。
捏桥墩捏桥梁,捏好后放在窑顶的阳坡上去晒。嘴里“笃笃”地叫着,一留烟跑到“桥”上,兴高彩烈地大声喧呼:“过火车罗!过火车罗!”
逗引得全村光屁股蛋儿娃娃们全围上来。
我认为我威风极了!
晚上,我托着滑腻的小肚皮,猫着腰,鱼跃般钻进被窝,小猫样偎在爷爷脚下睡觉。
然后便作梦。
作架侨的梦。
这座祖祖辈辈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闭塞山庄,因我十八岁那年拿到了一张“交大”录取通知书,村民们便象潮汐一洋欢呼着,奔走相告,久久不能平静。
如得活宝,我将通知书装在上衣口袋里,用手紧紧压着一路小跑回家,直到爷爷跟前才双手抖索着端出来。瞬时,爷爷的眼睛象村西头养活了几辈人的清泉那样溢光发亮,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娃能行……”
带着爷爷的叮咛;带着黄土高原泥土的淳香;带着童年的七色梦,我背上全村人捐缝的新被褥,一头扎进喧嚣的都市。
爷爷来信问:“你学啥哩?”
我回信说:“学做桥!”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塞北的荒漠里修真格的桥,梦中七彩斑斓的桥和书本上的平面桥便有血有肉地揽入眼帘,美不胜收的是架桥机粗大的手臂轻轻地举着梁,又灵巧地安放在墩与墩之间,不几天桥就象人间彩虹牵连着东西南北的群山,横跨于汹涌澎湃的江河,蔓延于空旷辽阔的沙漠、绿洲。
比起我家村口的双拱石桥,它气魄之大,简直不可比拟,每当处身于那种美妙境界时,脑海中就闪现出那座双拱石桥,想起一老一小石匠;想起爷爷佝偻着的剪影;想起我的尿泥“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