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
——日本工厂生活
叶广芩
到日本的第二天,我便开始东奔西跑,把目标放在工厂,放在打工的中国留学生们身上。他们说,我们在日本工厂干活的苦辣酸甜真是一言难尽哪!你该下来跟我们干几天……
于是我去了,自然隐瞒了工人报社记者的身分,据说日本人最讨厌的就是记者,我不知日本的同行们是何以砸了自己的牌子。在日本的工厂里,我以中国人的眼光和感受来观察体验这个对我们来说是相当陌生的世界,将自己的喜怒哀乐与中国留学生,与日本的工人融在一起……
我被开除了
日本茨城的筑波山下有个叫伊贺屋的洗衣场,专给各大宾馆洗烫被单,活计不是很累。中国留学生原先都在那里打工,人数多时每天可达二十几人,国语喧喧可谓壮观。如今只剩下一个人在坚持了,说坚持也是半月去一次而已。问为甚都不去了,答日:不是人呆的地方。
我想看看“不是人呆的地方”究竟闹的什么鬼,骑上车就去了。路不近,猛蹬了一小时二十分钟才到,进门便气喘吁吁地说是来打工的。
首先受到厂方的严格审查,连孩子上几年级都问到了,我想这是必要的,便一一作答。然后约定上工日期,每个钟点八百日元,一天干够八小时,下班给钱。工钱尚可,但一想路上来回耗去的三个钟头,便觉有些冤,更何况询问者冷冷的目光让人浑身不自在。
第一天去便进车间干了,工间休息时,休息室的长条桌上摆了厂方招待的点心和茶水。来之前留学生们嘱咐过,休息室内不可乱坐,只角上的四把椅子才属中国人。遵嘱寻到“中国人的椅子”坐下,却见茶水只摆到“中国”界限之外,点心亦有明显差别,只是恩赐地扔了两块硬煎饼。
于是,一股怒火冲天而起,“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老祖宗的教诲自当不敢忘记,在愤愤地到自来水管子灌了一肚子凉水之后,我将那些煎饼一古脑儿推了过去。
下班时天已全黑,车间外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将至。推出车子,方知后胎被扎,没有一丝丝气了。想到那一个多钟头的路程自是焦急,寻到厂部请求帮助,厂方说他们也没办法,让自己解决。我说,这样的事要是在中国发生,谁都会帮一把的,哪怕找块塑料布让我披上呢……还想再说什么,见对方已经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我猛然意识到:他们已将今日的工钱付给我了,我们之间今天已经两清了。雇与被雇的之间没有人情,没有关切,唯有钱。
在台风横穿日本的这场少见大暴雨中,在11月深秋时分,我推着坏车摸黑走了四个钟头,唯借雷电的闪光,才能看清前面的路,四周是茫茫一片水。回到住处,已全部湿透,冷得说不出一句话了。
第二日高烧。
第三日厂方让人传来话——因无故未上班,我已被开除了。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