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创造了一个世界
柳青 利文/图 吕劲/文
李欢的故事,以及由她的故事牵引出的那个多少人淡漠了、忘却了,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着的世界,似乎还得从一段远方的童话讲起……
一位身患血癌的小女孩有一个最后的愿望:她想去亲眼看一看米老鼠。可是没有等到这一天,她就带着她的失望永远地离开了人间。拥有一家假日酒店的享力兰吾斯先生听到这件事后,发誓要帮助所有这样的孩子实现他们的梦想。
他发起了“给孩子一个世界”这项活动。在他的感召下,迪斯尼世界等旅游名胜为世界各地患绝症的孩子们免费开放,一家餐厅为来游玩的孩子提供免费早餐和晚餐;而兰吾斯先生,专门筹集了350万美元,盖起了一家名叫“假日村”的小饭店,免费为孩子们及他们的家长提供食宿。假日酒店管理集团的所有雇员捐赠了100万美元来帮助这家酒店开业。
身患“假性肥大型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的9岁女孩李欢,便是1992年假日酒店管理集团成员之一的钟楼饭店为这项活动选送的孩子。
在这之前,焦航作为第一位参加这项活动的西安儿童,带着古城百名孩子创作的长绢交给迪斯尼儿童村的村长,他看到后非常激动,声音颤抖地说:“只有西安人民才真正理解了给孩子一个世界活动的意义。”并破例同意今年再送一名孩子去。
今年5月,李欢成为这次非同寻常的活动的最后人选,消息传来,她的爸爸李建新和妈妈张莉以及许许多多关心着李欢的人们,一下子陷入悲与喜交汇的狂流中,无法控制的情感波澜再度掀起:是命运的不公,是人生的苦难;又是生命的坚韧,是人间的传奇。李欢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李欢的到来,本来就缘于李建新和张莉这对有情人偶然过偶然的相识。
1967年的夏天,李建新才刚刚11岁。他的母亲带着他和妹妹到渭南走亲戚。小建新很快在新环境里结识了许多新朋友,其中有个扎小辫的小姑娘,纯纯的眼睛总是静静地看他。一起做游戏时,小建新朦朦胧胧地对这个小妹妹有了份特殊的好感。
暑假一晃就过去了。小建新和母亲一起回到了西安,从此就再也没有去过渭南。
转眼间又是十年,建新已长成了虎气生生的小伙子,在西安市灞桥公安分局参加了工作。大人开始为建新的婚事着急,可建新总是对自己的事沉默不语。一天,他突然认真地对母亲说:“那一年咱们去渭南,有个小张莉你还记得吗?”母亲诧异地问:“你问这事做什么?”建新难为情地说出了自己的心事:“现在社会上的这些女孩,我总觉得比不上张莉纯静可爱。”好心的母亲颇费周折地替儿子打听到,张莉一家早就从渭南迁到青海了。
谁知建新就凭着这句话,凭着未曾泯灭的那份对爱的最初感觉,到青海找到了张莉!
1981年,张莉调回陕西省质检所,她和建新的爱的小屋在欢笑声中诞生了;
次年12月,爱的小屋里一个小天使降临了。
这个长得象男孩子一样的小家伙,一生下来就又是伸胳膊又是蹬腿,好不欢实。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围着她喜得合不拢嘴,给她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欢欢。
欢欢会坐了,欢欢会站了,欢欢6个月时呀呀学语,第一句话竟是“小猪小猪胖嘟嘟”。不久欢欢又会跑了,摔倒了自己爬起来还格格地笑。在这欢笑、欣慰、憧憬中,一家人度过了聪明、漂亮又调皮的欢欢三周岁生日。
就在欢欢三岁多的那个春天里,张莉发现欢欢上楼梯时比同龄的孩子吃力些。她并没有太在意,想着给孩子加强营养,多锻炼慢慢地就会有劲了。
可事情并没有张莉想的那样简单。一天欢欢蹲在盆子里,张莉给她洗澡。洗好了,妈妈叫她站起来,可欢欢扭来扭去就是不站起来。张莉生气了打了欢欢两下。谁知一贯玩皮的欢欢竟委屈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站不起来。”张莉这时心里才“格登”一声,隐隐地有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了心头。
过了没多久,欢欢四岁了,张莉带她去儿童医院正常体检。所有的项目检查完毕,张莉带着孩子正要离开,突然想起孩子总是没有力气的情况,返过身来挂了小儿科的号询问医生。医生叫欢欢做了几个抬腿、转身、蹲下、站起的动作,对张莉说:“你们号挂错了,应该带孩子看神经科。”
张莉急匆匆带孩子来到神经科,医生详细问过孩子的病情后,没有说什么,首先叫孩子去化验血。张莉心里七上八下,揣摸不定。在紧张和焦虑中,等来了化验单,其他各项均正常,只有一种她听也没听说过的“肌磷酸激酶”比正常人高出5倍多!
似乎医生对这个名字也有些陌生,他打开一本厚厚的精装医学书,皱着眉头细细地翻着,张莉着急地凑过去问:“医生,到底出了什么事?”医生合上书,严肃地在诊断书上写下“肌肉营养不良症”几个字,并告诉张莉,目前还没有研究出治疗这种病的有效办法。
因为这个病名不经常听说,张莉心里一点概念都没有,她和建新急急地找来一些医学书查看。书上写着基磷酸激酶是将人摄取的营养成分转化为ATP能量的物质,血液中这种酶存量过高,就会将营养成份浪费在血液中,造成肌肉能量缺乏。
书上虽然也这么解释,可仅凭这一项化验结果就能下得了结论吗?建新和张莉这时还不能相信,就是这个要命的基磷酸激酶,已经开始要摄取他们这个幸福小家的所有欢笑!
他们又带着欢欢来到红会医院。排队做肌电图时,前面一个十九岁的女孩都疼得大哭起来,可欢欢硬是挺了过来,没有哭出一声。医生都被这个坚强的小孩子感动了,坚决不收检查费,还给欢欢买来了糖吃。
在红会医院里,欢欢的病基本被确诊为“假性肥大型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医生用沉重的语气告诉张莉夫妇,这种病的发病率在世界范围内也是极低的,病情的发展很不乐观,随着患儿身体骨骼发育肌肉营养不良压迫胸肺,最终造成呼吸系统、心功能衰竭等并发症,危及生命。
建新和张莉的心象是一下子被压上了千钧巨石,他们呆呆地看着懵懂不知事的孩子,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么聪明、漂亮又活泼的孩子身上,竟潜伏着一个致命的危险!
哭,不是建新的权利。这个长着两道浓眉言语不多的汉子,疯了一样买来许多胶卷,对着欢欢照呀、照呀,他象是要抓住什么,又好象要把什么留住。
张莉,早已陷入了无边无沿的黑色中。她变得沉默起来。一个瘦弱的女子,在单位,她要集中精神尽心完成工作;在家里,她要强作笑脸让孩子多感到一份温馨。只有在夜梦里或在能看到别人的孩子快乐奔跑的窗前,她才敢让难以控制的苦水有片刻的放纵。于是一种强烈的恐怖感立刻笼罩了她的周身,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千百次地嘶喊:“千里姻缘牵出的难道就是这样一个世界?时间为何不停步,让死神永远离开?!”
转过眼来面对的,仍然是无可更改的现实。欢欢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要靠注射能量合剂才能勉强维持体力。
他们打听到上海一位教授专门研究这种病,喜出望外。张莉不惜一切拿出多年的积蓄决定带欢欢去找这位教授,一是抱一线希望治病,二是想带孩子沿途玩玩看看,因为谁能预知这病魔会怎样作祟,谁知还有没有下次?孩子的命便是母亲的心,多给欢欢一份快乐,张莉的心里就会多一点慰藉。
从上海回来,张莉一下子老了十岁。在上海、南京、武汉看病的结果,除了进一步证实了这是目前几乎无法治疗的绝症外,别无它获。
这时的欢欢,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白净灵秀的小姑娘。见过欢欢的人都说她长得象《上海滩》中的冯程程,长大了是块当明星的料。张莉听了心中好不是滋味。可欢欢总是抿嘴一笑,眼神里充盈着对世界的好奇和孩子特有的那份自豪。她的年龄还不足以让她想象生命的艰难,她只是知道她的病不好治,她不能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疯跑、蹦跳,可生性聪慧的小欢欢早就学会了一个人在屋子里画时装小人,用纸撕小动物,寻找自己的快乐。
孩子愈是可爱,就愈加深了张莉和建新的怜悯和痛楚。有人劝他们,政策允许他们再生一个,万一这孩子……张莉总是默默地摇头,她不甘心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她更清楚地知道,欢欢需要他们全部的爱。
春去秋来,欢欢到了上育红班的年龄。张莉和建新商量,不管孩子将来怎样,现在都不能让她失去学习的机会。为了让孩子得到更周全的照顾,他们把欢欢送到了退休在家的爷爷、奶奶身旁。
奶奶带欢欢在解家村小学报名时,对育红班的王凤妹老师说:“这孩子走路没劲,拜托您多照顾她一些。”疼爱孙女的奶奶对欢欢的病情想起便心有余悸,她不愿意对别人说起那些可怕的字眼。年过半百的王老师拉着奶奶的手说:“您放心回去吧,我会照顾好孩子的。”可这之后王老师发现:无论刮风下雨,奶奶总是把欢欢送到教室,自己站在窗外一直等到下课,领欢欢去上厕所,又等到放学把欢欢接回家。她还注意到别的孩子们玩的时候,欢欢总是一个人靠着墙站在屋檐下,动也不敢动。小朋友拉她去玩,她一下就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王老师意识到欢欢并不只是“走路没劲”,她问欢欢的奶奶时,欢欢奶奶这才流着眼泪把实情告诉了王老师。两位老人看着可爱又可怜的孩子,都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
从那以后,育红班的孩子们总能看到:一下课,头发花白的王老师便吃力地抱着欢欢上厕所;有太阳的时候,王老师还拉着欢欢在操场上散步。纯真的孩子似乎知道了这个小同学的身体有些特殊,做事需要别人帮助。他们主动代替了王老师,扶着欢欢慢慢蹲下上厕所;护着她到操场上去,欢欢不敢去,他们就说:“欢欢咱们不跑,咱们慢慢走。”
欢欢从一年级到四年级,总有一帮小朋友围着她。她一进教室,同学们便七手八脚扶她坐下,有的帮她拿文具盒,有的帮她交作业本;阳光明媚的下午,几个孩子合力把欢欢抱上三轮车,个子稍高的同学在前面骑车,其他的孩子在后面推车,带着欢欢在操场上兜风;有雪的日子,几个要好的女孩坐在欢欢旁边高兴地说悄悄话;放学早了,家里人没能及时来接欢欢,大家就一起抬着欢欢上汽车、下汽车,走过好远的路把欢欢送到家里。而他们都才是一些平时在家里还撒娇的孩子!
欢欢因此从未感到过自己的不幸。在欢欢的作文里,她形容绿叶红花的绚丽,讲述波光鹤影的迷人;描绘校园空气的芬芳。她用她的彩笔画出一幅幅奇思异想的图画,她用她的口琴吹出“如果幸福你就拍拍手”的乐曲。在她的眼里,生活不仅仅是病魔的纠缠,更多的是美好的憧憬。
她喜欢自己的老师、小朋友,过年过节总忘不了给他们亲手制作些小贺卡。哪个同学没有铅笔本子了,她也总是拿出自己的送给他们。
1990年暑假,张莉带欢欢去北京治疗,回来的时候,欢欢买了一盒点心,说一定要等到开学送给老师吃。
每年深秋到第二年开春,欢欢的身体特别差,经常发高烧、呕吐,不能上学。可她知道,她能够天天到学校读书,家长、老师、同学们要付出多少辛苦,她从不忘把书放在身边。冬考的时候,奶奶劝她别去了,可倔强的欢欢不答应。头一天还打着吊针,第二天便硬撑着到了考场。就这样,欢欢的功课在班上一直是名列前茅,并且连续三年被评为三好学生。
幼小的孩子不知道何为同情,甚至不理解爱的含义。可他们懂得: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理应伸出自己关怀的手。或许这是人之初的一种本性,但即使多少随着岁月的流逝消磨了这种本性的人,也深深地被欢欢的世界里浓厚的友爱氛围感染,默默地为她、为象她这样的孩子做着一切。
今年5月,当钟楼饭店举办给孩子一个世界活动的消息传来,张莉的同事们都劝张莉给孩子报个名。张莉心里翻来复去,百般犹豫。看一看米老鼠是欢欢从小便有的愿望,可万一被选上,孩子的病情就要被公布,如果欢欢知道了她得的是绝症,她怎么能承担得了这份让大人都心肝欲碎的压力!决意不定中,她带着孩子来到了钟楼饭店。
通过各种方式报名的孩子有许多,他们的家长、亲朋都在试图为孩子争取一个在极有限的生命中实现自己愿望的机会。社会各界人士,从二、三岁的孩子到六、七十岁的老人,还有港澳台侨胞和许多外国友人都为这次活动纷纷解囊相助。中国咸阳保健品厂厂长来辉武拿出5万元赞助这一活动。
张莉被这一幕幕充满爱心的场景感动了。她相信,如果欢欢真的能被选上,一定会给孩子在有限的生命里带来更新更大的世界。
经过医学专家鉴定,以及对学习成绩、品貌等多方面的综合评定,欢欢终于成了这次活动的最后人选。张莉单位里年近花甲的老领导,紧紧握住钟楼饭店这个活动负责人的手,流着热泪说:“欢欢实在太可爱了,他们一家人为这个孩子不容易,感谢你们给了她这个机会。”
消息传到学校,许多给过欢欢帮助的老师同学都流泪了。一半是为欢欢能去看米老鼠而高兴,一半是为她入选的那个特殊条件而伤感天真的孩子问老师:“我们的小公主怎么会得绝症呢?”“我们也要捐钱,帮她看病。”
11月13日下午,解家村小学平整的小操场上坐满了急切等待中的孩子。他们手中都攒着自己节省下来的零花钱,有五块的,有一块的,有五角的,有一角的。李欢在孩子们簇拥下坐在最前面。古槐树下小舞台上,放着一个画着红心的小纸箱。当老师宣布:献上自己的一点爱心,为李欢同学捐献、做一把小轮椅的时候,孩子们潮一般拥到前面,纷纷把钱投入小纸箱。不知什么时候,孩子们的后面站满了闻讯而来的家长,他们也纷纷要求献上自己的一点心意。在这里,所有的人忘却了早已习惯的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抛开了占据心灵的私欲。空气中流动的,是倾心的同情、关注,被唤回的真诚情感。
李欢被同学抬上了舞台,坚强的孩子在这一刻强忍不住,泣不成声地说:“是你们给了我一个世界!”同学们、家长、老师哭成一片。
在呜咽声中,在深秋夕阳光华染红了小操场的时候,他们一起低低地唱起了——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也会变成美好的人间……”
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穿过了校园的围墙,弥漫了天际!
李欢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而她的故事已经为多少人找回了一个爱创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