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内参”引起的新闻官司

西北信息报记者　孙育洲　孔保林　高少峰

公元1992年，在中国新闻史上出了一件奇事：新闻单位因《内参》编发群众来信，竟引起了名誉侵权诉讼案。一霎时，这起案件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

这起诉讼案的起因是：1991年6月中旬，西北信息导报（现更名为西北信息报）接到了一封由百余名工人和教师联名反映信和一封受害人来信，揭露富平县法院以王亚光为首的少数干警的严重违法问题。报社在派记者初步对主要事实调查核实之后，于当年6月24日以《内参》的形式摘编了这两封来信。王亚光以内参点了他的名说以他为首为由，起诉了西北信息报社，指控能否成立。还是让事实来说话吧。

1991年6月，天公变戏法似的一反常态，过早地把酷热降到人间。

一个骄阳似火的下午，一位汗涔涔的中年男子搀扶着一位面部肿胀的中年妇女，跚跚来到西北信息报社。中年男子自报家门：“我叫王放民，是华阴市华山服装公司经理。”他又指着中年妇女说：“这是我爱人王定侠，是华阴市城关中学的英语教师。”继尔心情沉重地说：“今天，我们想请报社主持正义，为我爱人等人伸冤。”接着，他费力地将王定侠衣裤拉下。受刑十天后的王定侠浑身伤痕累累，青紫色的伤痕大面积瘀血，受伤面积达几百平方厘米。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伤痕大多集中在大腿内侧和臂部、腰部，可见她当时受了多大的折磨和凌辱。王放民的声声控诉，王定侠的累累伤痕，使报社在场的记者非常震惊，不少人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1991年5月31日，天阴沉沉，雨下个不停。这天黎明，富平县的10多辆大小汽车，载着佩戴枪械的公、检、法干警、手持冲锋枪的武警、临时配备半自动步枪的消防警奔向华阴。

●王定侠说：大约9点多钟，我正在备课，突然来人叫到传达室谈话。我刚进传达室门，富平县法院的人就给我戴上铐子。我问他们，我到底犯了啥罪？一个干警恶狠狠地说：少嘴硬，再硬给你好果子吃！将我带上警车后，吊铐在车顶的铁栏杆上，欲站腰不能伸，欲蹴手吊着不行。到了渭南，手腕已被铐子磨得皮破血流。就这样，一直拉到富平。

●赵六一（另一当事人）说：“9时多，我正在公司大门口搞卫生，忽听背后有人叫我，我刚一回头，就有几个武警扭住我的双臂，将我推进门卫室。王亚光等人将我铐上，强行拉到大门外的警车上。上了警车，就有人对我脚踢拳打。”

王定侠、赵六一被押到富平后，法院领导考虑到多方面的原因，明确宣布：当晚不提人审讯。

然而，少数干警无视院方规定，于当天傍晚前往看守所，提前借了橡胶棒并持填有王亚光名子的提审单将王、赵提到法院后设立公堂审讯。

●王定侠：5月31日晚8时许，富平法院4人去了看守所，将我和赵六一提到法院后，将我反铐在刑庭前的电杆上让淋雨。审讯我时，主审人是王亚光，周围有五、六个人穿便衣，我被围在中间。按一般贯例问了我的简况。我如实回答后，王亚光接着说：今天拘你来，就是要你尝尝我们的厉害！你男人到处告状，就是中央没有去，看谁还敢告我们法院！王亚光还说：我们不但抓你，还要抓你的女儿，要让你们的企业破产，让你男人的事干不成，让你家破人亡！站在一旁的人闻言会意，手持警鞭（橡胶棒）、电警棒狠命地抽打我，左右开弓扇我耳光。他们打得我直转圈。王亚光问我：4月10号那天，谁拿了我们的帽子？我说：不知道。王亚光狠狠地说：简直不老实！左右一听这话，警棒、警鞭又一次加身，打得我晕倒在地，失去了知觉。刚一苏醒，一持警棒的人又左右电击我臂，使我两臂顿时麻木。另一干警一手提我手铐，一手抓我头发，更使我浑身麻木，神志恍惚。为什么对我如此严刑拷打？王亚光说：你明白不，你是在代夫受过！

更有甚者，当时我值经期，个别干警采取下流手段，打戳我大腿内侧，致使我又一次昏迷过去。苏醒后，方感裆部剧痛。到午后3时左右，我已被铐押近30个钟头了。由于水米未进，胃里十分难受，实在支持不住了，他们才将我送回看守所。

●被打10多天后，华阴市人民医院对王定侠诊断证明：胃功能受损，面部、腰部、臂部、腿部大面积肌肉挫裂。

●赵六一：我和王定侠老师被抓到富平的当天晚上8点多，富平法院三、四人到看守所把我们提到法院，将我铐在了院子的树上让淋雨。晚9时多，以王亚光、惠小军为首的六、七人开始对我审讯。他们问我，“4.10”是谁打了他们的司机，我说不知道，他们说我不老实，就用警棒、警鞭（橡胶棒）打我，打得我眼冒金星，栽倒在地。他们又将我拉起，压在连椅上五、六人轮流抽打我，并用几个电警棒同时电击我的头、手、身的几个主要部位，直到我昏倒过去。苏醒后，我才发现我遍体鳞伤，衣服破烂。

●被打10多天后，华阴市人民医院对赵六一的诊断证明：肠、胃、肾功能紊乱，面、腰、腿部大面积肌肉挫裂。

王定侠、赵六一惨遭毒打，引起了中共渭南地委和渭南行署的高度重视。6月6日，责成富平法院放人，尔后又连发传真。迫于压力，富平法院不得不于6月8日将王、赵放出。

●渭南地区由政法委牵头的联合调查组经过调查，对干警违法事件作出三条结论：

一、干警殴打体罚被拘人员是严重违法的。

二、延长审讯不按时将人送回看守所是违法的。

三、与本案有关的当事人不但没有回避，反而参与审讯，参加打人是违法的。

“4.10”事件，是王定侠、赵六一被拘留的主要原因。那么，“4.10”事件的经过是什么？　

1987年8月，富平西服总厂因生产困难求助于华阴市华山服装公司，服装公司将自己承揽到手的2500套西服，委托给了西服厂加工。因西服厂加工的服装质量低劣，又加之交货延期，服装公司因此被用户罚款一万元，故拒付西服厂部分加工费。富平西服厂就此起诉于富平法院，经调解，要求服装公司再给西服厂1.5万元结清手续。1990年12月，服装公司先期付给西服厂3000元，答应资金活便时，付清剩余的1.2万元。华山服装公司未按期付清。

1991年4月10日，富平县法院干警和富平西服厂10多人赴华阴，强制执行剩余的1.2万元余款。服装公司经理、法人代表王放民再三表示，公司帐面上款不多，但外边欠帐又不少，欠款一到帐，即付余款。法院不同意。他们先冻结了服装公司的两个银行帐户，又提出要扣押物品。在扣押什么物品上，双方意见不一。富平西服厂提出，要扣押正用于生产的羽纱，服装公司则多次申述让扣押西服厂送交的用户退回的西服，争论久决不下。法院认为服装公司经理王放民阻碍了公务，即决定对王实施拘留。两名干警电击王，并强行带上手铐。与此同时，法院另外3人要求门卫赵六一打开大门，赵说：“公司有制度，下班后只允许单人单车出入，不开大门”。法院干警和富平西服厂职工拿锤头砸坏门锁，并给赵六一上了背铐，扭上汽车，押往部队禁闭室。这时，公司职工和群众越来越多，纷纷议论法院的错误做法。几名干警驱赶人群，并说了一些过头话，致使群情激愤，喊声四起，招来了更多的围观人。

为了防止事态扩大，书记王根权表示想法付清所有欠款，并要求给王放民解除手铐。法院表示同意，在解除了王放民手铐之后，居住在公司院内家属楼的王放民之妻、华阴市城关学校英语教师王定侠闻讯进入办公室，质问干警：王放民犯了什么法？凭什么铐人？有无拘人手续？质问中，双方态度均不冷静，干警言词过激，王定侠也骂了干警，并将办公桌上的4个茶杯摔在地上。

那天晚上，碰巧华阴市区大面积停电，一些人在黑暗中围攻和辱骂了干警，个别不法之徒还趁机打了干警。

这，就是“4.10”事件的经过。

正当社会上强烈要求依法追究王亚光为首的少数干警私设公堂、严刑逼供王定侠、赵六一的刑事责任的呼声不断高涨之际，1991年9月，王亚光采取恶人先告状的办法，将西北信息报起诉于西安市新城区人民法院。

其起诉理由是：

一、报社肆意杜撰第九期“内参”；

“内参”歪曲事实，混淆是非，颠倒黑白。

三、“内参”点了我的名，提以我为首。那么新城区法院的态度如何，这里将一审判决摘录如下：

王亚光等人在审问（5月31日）王（定侠）、赵（六一）时，对其殴打是严重的违法乱纪。加之，将王、赵从看守所提出长达10余小时，并在法院过夜，违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看守所条例有关规定，王亚光作为案件主办人，对打人制止不力，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西北信息导报1991年6月24日第九期“内参”反映问题是送给有关领导参阅的，且第九期“内参”报道法院干警打人事实是存在的，故王亚光提出报社侵害其名誉权不能成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101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1、驳回王亚光侵害名誉权方诉。

2、诉讼费40元由王亚光承担。

王亚光败诉不服再上诉

1993年2月15日下午2时，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二楼第一审判厅内庄重肃穆，中华人民共和国首例状告“内参”侵权案在此开庭审理，中央、省、市10多家新闻单位的记者旁听了庭审。

——王亚光就《内参》侵权长篇陈述

——报社法人代表雷青训据理反驳

——原告的律师尽力为王辩护

3个多小时的陈述、辩论，双方观点严重对立。

报社法人代表雷青训就原告错误观点的反驳：

一、原告说西北信息报肆意杜撰《内参》进行报道是站不住脚的。

《内参》是报社对认为重要，但又不宜公开发表的材料向有关单位或领导送阅的一种形式。它只所以不同于报纸，就是它不具有公开性和扩散性，仅是供有关单位和领导参阅的内部材料。《内参》反映问题的调查和处理，并不由报社决定。何况91年6月第九期《内参》是摘编群众的来信，当时只发出39份。如果报社连这点权利都没有，那还有什么舆论监督和言论自由可言呢？特别是虽经多次解释，原告仍然坚持把《内参》摘编的群众来信称为报道，显然是有意颠倒，别有用心。　

二、原告声称在“5.31”刑讯逼供中，他既不为首，也没有任何责任，原告言辩：“那天晚上提人我不知道，提人单上我的名字是别人签上的”，“我对打人进行了制止”，“我人微言轻，审讯时一下子拥进那么多人打开了，我也没办法”。

很明显，原告是在企图为自己解脱。

——陕西省政法委1992年24号答复省人大代表提案函件中明确指出：“当天吃过晚饭后，富平法院执行庭主办此案的执行员王亚光未请示院领导，派法警惠晓军、同惜民、孙宏泉从看守所提出王、赵二人，约21时许由王亚光主持开始审讯”……

干警们蜂拥而上大打出手。作为主审人的原告因“人微言轻”，却敢于让闹剧愈演愈烈，怪！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王亚光等少数干警严重违法，本该接受法庭的审判，现在却反而坐在了原告席上，这不是开法律的玩笑么？

但是，违法者却以“维护国法”而“自豪”，公然投诉法庭把揭露违法干警的正义行为的报社推向被告。

监督是社会主义的民主性和优越性的体现。舆论监督是党和政府赋予新闻单位的职责。如果连新闻单位编发群众来信也要指控的话，那么，舆论监督岂不成了一句空话！

面对王亚光等人的无端指控，西北信息报在迫切地希望社会广泛支持的同时，也同样迫切地希望得到法律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