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剑何日能出鞘

文/徐剑铭

自本世纪80年代初，城里人开始使用煤气灶，短短10余年间，城里人的厨房里几乎成了煤气灶的一统天下。

煤气灶用的是煤气，而现在的煤气主要是石油液化气。石油液化气自然是石油的产物，产自油田和炼油厂，产地远，供应也相应紧张起来。

尽管液化气价钱贵，笨重，还有危险，但人们从此不愿再回到蜂窝煤时代，煤气灶的方便、快捷、清洁毕竟是厨房革命的重要标志。与此同时，人们又把希望寄托在城市煤气实现管道化上。

煤气实现管道化供应，首先必须解决一个重要的问题：大量的煤气用什么生成？外国人发明了二段炉，用煤来生成煤气。我国已开始了二段炉的引进。二段炉虽好，引进却耗资巨大。一次性基建投资大，多数城市无力承受，即使建成了，制出的气成本高，老百姓也难以承受。

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

有。

用价格低廉，我国蕴藏量很大的烟煤，生成煤气，其功能效果与二段炉不相上下。这样，基建投资较小，煤气的成本自然就降低了。这是一项利国利民的科研新成果，这项成果一旦广泛使用，中小城市的煤气供应管道化就会迎刃而解，精明的居民们也会发现：在经济核算中，用这种煤气与蜂窝煤耗资大致相等。

这个叫做：“长焰煤直接制取中热值城市煤气技术”（以下简称：长焰煤气）的科研成果，发明人叫张志俊，现任西安市天然气公司技术副经理。

现年53岁的张志俊是位地道的“老陕”。1966年，他从北京化工学院毕业后又回到了养育他的黄土地上，在西北化工研究院从事科研工作。这位朴实而耿直的西秦汉子平生唯一的追求就是：搞出些科国利民的科研成果来，报效国家，报效三秦父老！

1980年，张志俊完成了长焰煤制合成气的实验，并顺利地通过了技术鉴定后，又突发奇想，如果在现在的基础上，进一步改进、提高，并对配套设备进一步完善，用烟煤取代无烟煤制取中热值水煤气，结果会是怎么样呢？

我国烟煤产地分布广，储量大，如果用之于制造煤气，则价格会比无烟煤水煤气下降30%左右；全国有2000多个小氨厂，每个县至少都有一个。这些厂子皆面临倒闭或转产的困境。而小氨厂的水煤气车间和部分净化设备，只须稍加改造，再增加相应的储气柜，这小氨厂就会成为煤气生产厂，所产煤气输入管道足可供10万户居民使用。也就是说：一个有10万户居民的城市，建成这样一个煤气厂，再铺架起输气管道，就实现了全城的煤气管道化。既为小氨厂找到了出路，又满足了居民用气，两全其美，利国利民。而这种改造化不了多少钱，任何一个中小城市都有力量办到。

1982年，张志俊在领导支持下，组成专门课题组，开始了这项科研攻关。经过一年多的努力，这项新技术顺利地通过了省科委的技术鉴定。

项目拿下了，成果出来了。但要付诸实践却不是张志俊和他们化工研究院所能完成的。需要找一个生产烟煤的煤矿，利用所产烟煤建一座煤气厂，这就要跨出化工部的领地，与煤炭部联手了。

在煤炭部和陕西省石化厅几位热心于此项技术的领导和同行们的宣传鼓动下，煤炭部有意一试。1983年，张志俊和化工六院的郭谱华应召进京，向煤炭部作了可行性报告并现场进行了技术答辩。随后，高扬文部长接见了张志俊，高部长问张志俊：你敢从技术上向我做出保证么？

张志俊胸有成竹，当场写下了保证书，也就是说：以一个化学工程师的名义，向煤炭部立下了“军令状”。

煤炭部投资365万元，经过3年时间的苦战，在陕西铜川陈家山煤矿建成了我国第一座用烟煤生成煤气的煤气厂。

这3年时间，张志俊多次顶风冒雪，翻山越沟，到现场作技术监督。从基建的现场勘察，到图纸设计；从单体设备的制作到安装，到整体运转前的检查，每一个细节都要反复推敲。铜川是关中与陕北的分界岭，陈家山矿处在苍凉的黄龙山上，不仅自然条件恶劣，生活条件也根本无法与城市相比。专题组多数人支撑不住，先后退下阵来，最后只剩下3个人，唯一的一个工程师就是张志俊。这3年时间，张志俊真可谓“为伊消得人憔悴”！头发白了，身体瘦了，他却毫无倦怠之意。煤气是个易燃易爆的玩艺，张志俊承担多么大的风险啊！有人说风凉话了：张志俊肯定拿了人家陈家山的大票子了。不然，这年头，谁会玩这个命啊！

张志俊顾不上、也不想为自己辩白，他的心思全在陈家山新建煤气厂上。一个科技工作者，最大的夙愿，最大的满足不就是看到自己呕心沥血研究出来的成果变成实践么？

1986年9月2日，陈家山矿区一片欢腾：煤气厂建成，一次试车成功，顺利投入运行！当场测试、化验，全部指标达到或超过原设计水平。

我们的高级工程师张志俊流泪了，心血没有白费，理想已成现实。陈家山矿区的上万名矿工和家属都奔走相告，笑逐颜开，陈家山人从此结束了厨房里烟熏火燎的日子，比大都市的人先行一步，用上了管道煤气！

陈家山煤气厂的建成，吸引了同行们关注的目光，参观者络绎不绝。西安煤矿设计院的设计人员从这里要走了图低，了解了生产工艺和技术，很快完成了神府煤田大柳塔煤气厂的设计，不久，大柳塔煤气厂投产运行。

随后，西北橡胶厂在张志俊的帮助下，也建成了自己的煤气站，使全厂1400多户职工家属用上了管道煤气。

1986年11月12日，省科委委托省煤炭厅、石化厅对该项技术的应用功能进行鉴定，鉴定认定这是一项成功的新科技。参加鉴定的专业技术人员又亲眼目睹了用上了自产的管道煤气的陈家山人欢欣鼓舞的场面。

从最初的研究到建成第一座煤气厂，张志俊前后用了10年时间，耗去了他宝贵的年华，但张志俊无悔无怨。于是，为推广这项新成果，张志俊开始到处奔走游说，又耗去了他10年的时间。结果呢？却收效甚微，可以说几乎没什么收效，张志俊困惑了。

实践已经证明：利用张志俊的这项长焰煤气新技术，采用烟煤生产煤气，是目前最适合我国国情的，实现城市，特别是中小城市煤气输送管道化的理想途径。

然而，时至今日，除了陈家山、大柳塔和西北橡胶厂建成的3个煤气厂、站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一处采用这项新技术了。

令人深思的是：这项被现实冷落了10年的新技术，却在各种表彰会上多次获奖：“省石化厅科技进步一等奖”，“陕西省科技进步二等奖”……各级政府对张志俊不薄：市上授予劳动模范光荣称号；国家评为享受国家政府特殊津贴的有特殊贡献的专家…

捧着这些从庄严的会议上由庄严的主持人颁发的庄严的奖状和证书，张志俊怎么也兴奋不起来。

他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哭。

难道自己用了半生心血研究出这一成果就是为给自己捞这些奖状和证书么？

我国的改革开放，一个鲜明的标志就是：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观念高高地缀上我们的旗帜。然而，科学技术并不是在实验室完成后就能直接成为生产力的，这中间需要一个转换过程。正如煤是燃料，但你不点火它也不会燃烧、发光发热的。

完成科研成果向生产力的转化，是摆在党和各级政府面前的一个急迫而严竣的任务！

我们陕西是个科技实力雄厚的大省，科技人才如星河灿烂，科技成果如星斗满天。但，有没有人认真统计过：有多少成功的科技项目转换成了利国利民的生产力呢？又有多少成果走出实验室后便被“锁进深闺无人识”呢？

问题出在哪里？

有人说是因为政府囊中羞涩，任何科研成果转换为生产力都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

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但更严峻的问题是体制上的弊端。

还是以张志俊的“长焰煤气”为例：科研成果出在化工部，而要建煤气厂，用烟煤生产煤气，却非煤炭部莫属，使用受益最广泛的却是城市管道煤气输送，这又成了建设部的事。三足鼎立，谁来协调呢？每个部都有自己的科研机构，各自独立从事自己的研究，谁也没有责任和义务去推广别人的成果，再好的成果也只好一边歇着去！

于是，张工的“长焰煤气”就被冷落到一边了。

于是，城市人使用管道煤气的好梦成真之日就此顺延了！

10年磨一剑，剑光熠熠生辉；然，3年藏冷宫，必然锈迹斑斑！

城里人，当你扛着那个比一袋面粉沉得多的钢瓶煤气罐，气喘吁吁地挣扎到6楼时，请喘息片刻，再读读我这篇短文，你该有何感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