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出家门

文/梁建周

从小在那个小小的山村长大，看惯了山坡上美丽的野花、山涧清澈的小溪，外面的世界见得不多，也不去想。19岁以前，最远到过的地方就是我们那火柴盒式的县城。走过那年难熬的七月，我幸运地考上了黄河岸边的一所大学。这成了小山村的荣耀，特别是我只上过三年小学的父亲，成天乐呵呵的，也没了脾气。他前后供了五个学生，小儿子终于争了气。

开学的日子是忙着收秋，又要准备种麦的八月下旬。眼看着要走了，老天竟下起雨来，一连几天，不给个间歇。山间的土路是见不得雨的，一淋全成了泥，班车是万万不敢走的。开学前一天的大清早，两位哥哥，穿上雨衣，背起我简朴的行李，要送我上路了。已经五十好几的父亲也坚持要送我去。泥泞的山路，一步三滑，一不小心就要跌跤。父亲拄了根棍和我走在后边，一路上和我说了不少事，家里的，将来到学校的。从这些话中看得出父亲俨然已把我看作大人了，该独立了，却又有些不放心。

冒雨走了四十几里山路，翻了条洛河冲刷出的大沟，终于见着柏油路，可以搭汽车了。两位哥哥吃了些随身带的干粮，歇了会儿，要返回了。父亲却终是不放心，要继续送我到渭南火车站。

在汽车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走了二、三百里路，到渭南时，却是另外一片天了，晴朗朗的。第一次见火车，觉得象条绿色的巨蟒，又粗又长，趴在那儿。车站上人来人往，什么样的人物都有。父亲要去买票，却不用早已给我准备的买票钱（其余的缝在被子里，以防万一）自己从兜里掏出一沓钱买了两张票。至此，我才明白，父亲心里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的。做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自己虽然没到过大城市，但他觉得自己的小儿子初出家门，还是亲自交给学校才妥当些。

天黑时分上了火车，车上挤得满满的。我们父子俩在车门边恳求别人让出点地方，将行李垫在地板上坐下来。火车在黑暗中前行。初见世面的我，东瞅西看，满是好奇。虽是夏末，刚入夜，拥挤的车厢里依然很热。很多人昏昏沉沉，手摇纸扇，似睡非睡。在临近车厢尽头的座位上，睡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年轻的穿着人时的母亲坐在铺在地板上的报纸上，手拿扇子不时给儿子掮着。扇子掮得很慢，很慢，怕闷热打扰了儿子的睡梦，又怕掮风太大，让儿子着了凉。年轻的母亲就那样慢慢地，轻轻地掮着，不时用手擦一下额头的汗珠，直到车厢渐渐凉下来。看着，看着，我心里不禁感道：这就是母爱啊！蓦然回头，看我那疲惫的老父，已经埋头睡着了。我的眼眶禁不住有点潮湿。

到了学校，父亲跑前跑后给我办手续，却不让我插手，只是让我眼看着，别出了什么差错。当安排好一切，吃过午饭，父亲在我床上躺了个把钟头，起身便要回家。这大城市他却是不逛的。一来为省钱，二来他的事办完了。父亲和我默默地走出校门，然后停下来，一字一句地说：“娃，要吃好，好好念书，别怕，身后有我哩。”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不觉已泪流满面了。

如今，我远离家门，闯荡了六、七年，却无以回报我那日见苍老的父亲，心中常常甚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