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呼唤道德回归

一

3月12日一大早，《宝鸡日报》记者刘斌和宁丽君（韬奋奖获得者）像往常一样，各人背着个简单的小包，赶到长途汽车站，登上了开往眉县的陕C—03199号客车。虽然早就听人说西宝公路南线不太平安，但是，他们心中总想着手头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把平安不平安放在心上。

上了车，他俩分别坐在车前部走道两边的座位上。宁丽君一坐下就开始想心事。她和刘斌都是报社通联部的记者。每天都要处理大量的群众来信。这不，昨天一封信，反映一个村支部书记的儿媳已经生了6个孩子，还抱养了1个，仍不做结扎手术。今天他俩就是为了查清这件事，准备到这个村实际调查。宁丽君正想着怎样调查时，车过了钓渭乡，只觉刘斌撞了撞她的胳膊，她朝刘斌目光所示的方向看去，只见刚上车的一伙人，其中两个把住了车前门，一个在刘斌身旁坐下，其余拥向车后。有一个从腰里掏出两支红蓝铅笔举着，用浓重的宝鸡口音吆喝道：“来啊，赌一赌，猜一猜，猜中赢钱不白来，是红是蓝凭灵气，赌财赌运赌手气。赌博乃人生一大快事啊！”吆喝声中，只见他的一个同伙掏出一张拾元的票子高喊：“我先猜一下。”

汽车在奔驰着，窗外一排排杨树飞快地闪过，但车内二十多个人，都对他们的把戏无动于衷。也许人们早已了解他们骗人的戏法，这时，拿红蓝铅笔的家伙有点生气，突然翻开旁边一位青年的衣裳喊：“把钱拿出来！”旁边“呼啦”一下子围上去五六个。那青年哀求道：“我是穷学生，身上没有钱，不信你们搜。”看到歹徒的架势，旁边的一位老人下意识地拉紧上衣的两襟，两手护着胸，身体向前倾。歹徒们一看，突然指着老人喊：“你有钱，掏出来！”然后又围住了老人，扒老人的衣裳。

“你们这是干什么？！”突然一声怒喝从车前部传来，歹徒们一回身。只见闪光灯连连闪烁。

“竟敢照我们的像！”“打他，抢他的照相机！”歹徒们丢下老人，呼地一下子向手持相机的刘斌扑来。刘斌收起相机刚准备对付扑来的歹徒。不防身边坐着的人突然站起身，抓住他的头发向车窗撞去。一下，两下，只听“哗”的一声，车窗玻璃被撞成碎片落下。抓他头发的人刚松开手，把在前门右侧的一名高个子突然一拳朝刘斌脸上打来，顿时鲜血四溅，刘斌眼前一黑，蹲了下去，但一只手仍紧紧地护着相机。

就在刘斌身旁的歹徒抓他头发的时候，宁丽君也扑上前拉歹徒的胳膊，她一边与歹徒搏斗，一边喊：“快把车开到派出所去！”但司乘人员加乘客却毫不理睬，歹徒的拳头仍雨点般落在刘斌头上，脸上，车窗外村落一个个闪过，车却继续向前开行。

过了一会儿，只听歹徒们大喊：“停车！”车乖乖地停了下来。惊慌的乘客“呼啦”下了一大半，几个歹徒也需下车，但一转眼，又上了车，只见他们有的手中提着一根二尺长的木棍，有的拿着一根一米多长的铁棍，还有一个手持一把铁锨向刘斌冲来。侥幸的是车厢小，歹徒们手中的凶器抡不开，只能朝刘斌身上乱戳。刘斌和宁丽君见势急忙抓住了戳来的铁锨。一场更激烈地搏斗又开始了。但这时的司机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关上车门，车又开动了，售票员和剩下的几个乘客坐在车后呆若木鸡，连气也不敢大出。……

车到梁家崖村，歹徒们喊：“停车，拉下去打。”司机又顺从地停了车。歹徒们把刘斌向下拉，但刘斌死死抓住前排座上的钢扶手，宁丽君也一边大喊，一边踢打，歹徒见状先后下车，宁丽君扶刘斌坐下，掏出口袋中的纸为他擦脸上、身上的血污。她请司机把车开到附近的卫生院去，但司机却埋怨道：“你只管坐车，谁让你管闲事！”

车到蜀仓乡，有人告诉他们，这里有医院。宁丽君扶刘斌下车，被歹徒吓破胆的售票员这时突然象明白什么似的，硬要他们赔偿撞破的车窗玻璃。倒是歹徒们最先抢的那位青年这时满脸愧疚地对他们说：“实在对不起你们，我本来应该起来帮你们，可我马上要回学校考试。”

呜呼！孟子曰：“生，余所欲也，义，亦余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则舍生而取义也。”但在学生的眼中，义为何物，考为何事？孰轻孰重？不过，面对麻木不仁的司乘人员，学生尚知惭愧，良知未泯，又怎能苛责呢？

二

且说宁丽君扶着被打得遍体是伤的刘斌，下车后到一个卫生所检查，处理，挂上吊针之后，又匆忙找到乡政府，用电话向报社简单汇报了情况，总编卢愚马上派车接人，与此同时，乡政府把情况告诉县公安局。恰好市公安局副局长李永江正在蜀仓乡附近的企业开会，立马赶到乡卫生院，了解情况后立即布置捕捉歹徒。

当天夜里十点，宝鸡日报社冲洗出刘斌在车上拍摄的照片，并送到宝鸡县公安局。公安局十多名干警正在分析歹徒的行踪，一看照片，认识！这不是慕仪乡四村三组的张成礼，外号叫黑子吗？这家伙在去年4月就因在公共汽车上设赌诈骗乘客钱财，被县公安局抓住罚款三千元，怎么旧病又复发了！

干警们立即行动，奔向慕仪乡。

再说这慕仪乡，位于西宝北线宝鸡县和凤翔之间，与周原毗邻，古时是西周发祥之地，近年来却不甚安宁。1990年农村社会主义教育时，一次从这个乡挖出抢劫、盗窃犯罪分子70余人，1994年9月28日，宝鸡市县法院一次判处这里28人有期徒刑，其中被判无期、死刑的就有6人！

干警们赶到张成礼家，张成礼已经钻进了被窝，当冰冷的手铐戴到他手上时，他们一家无一人感到奇怪。他也一改在车上凶狠的模样，乖乖地交待了同伙。当他交待时，一名干警拿起他床头的一个笔计本，翻开看，居然还详细记载着他每天的“收入”账：3月6日，收入200元，花去50元，落：150元。从3月6日起，到当日止，除过7日空了一天外，可以看出他每天都干着抢劫的勾当。

根据张成礼的交待，干警们一一抓到了张天垂、张拴良、张关虎、张林让和刘发良、刘小平等6人，但狡猾的张成礼没有交待住在他家附近的张春良、李让平两名歹徒，等公安人员弄清去抓时，那两人已经逃跑了。

在抓捕过程中，只有张林让的妻子还不休地吵嚷：“为啥事抓人？！”但马上被张林让制止了，他平静地说：“你甭吵，我知道啥事。”其余6个家庭的成员似乎都明白是啥事。当抓张天垂时，他的女儿还爬在桌子上写作业，直到人们带着张天垂离开房子，孩子始终连头都没有抬。

三

宝鸡日报记者刘斌，宁丽君见义勇为斗歹徒，司乘人员与围观者麻木不仁见死不救的消息3月12日在省电台，随后在《宝鸡日报》发出后，很快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宝鸡市委书记冯波立即指示公安机关迅速抓捕漏网的歹徒，并以此为契机，集中警力，开展严厉打击车匪路霸的专项斗争，以确保一方平安。随后，副书记和丕诰和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陈同钢专程到医院看望受伤的刘斌，赞扬他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保护群众，伸张正义。宝鸡市记协同时做出表彰刘斌、宁丽君，号召新闻工作者向他们学习的决定。一曲正气歌，牵动万人心，从14日到现在，宝鸡各界数以千计的干部群众，相识与不相识人们，都络绎不绝地到医院慰问英雄。他们中年龄最大的有85岁的老人，最小的有7岁的儿童，那感人的场面常使刘斌止不住热泪滚滚。

15日一大早，凤翔防盗器材厂厂长李建全赶到医院，给刘斌送了一面“护群众一腔热血，斗歹徒浑身是胆”的锦旗，并拉着刘斌的手说：“你的举动，为我们在路上行车除了一大害，我们从内心感激你！”

还有一位年近五旬的中年人，等其他看望的人离开病房，才从衣兜里摸出50元钱，硬塞到刘斌手中。他说他是贾村原上做豆腐生意的农民，几天前，他卖豆腐时被小偷偷了，一天的收入分文不剩，旁边几个卖豆腐的摊主明明看见贼在偷他，却无一人吭声。讲完这件事，他说：“这真是同行不亲记者亲啊！你冒着生命危险同歹徒搏斗，我赞成的就是你这种行动！”

18日早晨，正在宝鸡市检查工作的省委书记安启元、副省长贾治邦在早餐时听到关于刘斌和宁丽君见义勇为斗歹徒的消息，深为其事迹所感动。他们草草的吃完饭，马上要到医院看望刘斌。一见刘斌，安启元就大步跨到床前拉住刘斌的手，亲切地说：“你在人民的利益受到威胁时，敢于冒险挺身而出，和歹徒斗争，你受苦了。”深情地勉励他好好养伤，早日康复。

记者见义勇为的“3·12”事件引起了社会各方的关注。事件发生不久，省公安厅厅长艾丕善、省政法委书记杨烈立即指示宝鸡市有关方面“尽快依法惩治歹徒，严肃处理麻木不仁的司乘人员”，并建议表彰见义勇为的记者。

宝鸡市公安局很快组织五百多名干警，在沿西宝公路南北两条干线的县城、村镇展开了集中打击车匪路霸的专项斗争，截至3月底，已经破案14起，抓获26名歹徒和4个作案团伙。3月20日，宝鸡县公安局在慕仪乡四村召开了万人公捕大会。当“3·12”事件中的车匪被押入会场时，一片喊打之声。几天前还凶神恶煞、不可一世的歹徒们一个个耷拉下了脑袋。

事件发生后，宝鸡市第一汽车运输公司，对见死不救、麻木不仁的司机何某，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和行政记过处分，并改换工种，建议公安部门吊销他的驾驶执照（已吊销）。对承租一运司汽车的乘务员李某（系农民）解除承租合同，并令其赔偿企业声誉损失费2000元。

3月26日，新华社向全国播发了刘斌、宁丽君见义勇为，司乘人员麻木不仁的消息后，全国各大报社几乎都转载了这一消息。“3·12”事件在全国引起了广泛注意，《宝鸡日报》社每天都接到数十封慰问信件。韬奋先生的故乡鹰潭市、余江县接连打电话、发电报，慰问自己的荣誉市民宁丽君。中宣部副部长徐光喜专门致信省委宣传部和宝鸡日报社，赞扬两位记者“用自己的行动谱写了一曲英雄之歌”，“展示了新闻工作者的文明风采”。中华新闻工作者协会也于同日向《宝鸡日报》社和两位记者发出慰问信。

3月29日，中国记协举行座谈会，首都各大新闻单位的代表在会上表示要学习两位记者在关键时刻冲上去与邪恶斗争的精神。同时大家也对这一事件所蕴涵的更深、更广泛的社会意义进行了深入探讨。同日，中华见义勇为基金会做出决定，授予刘斌、宁丽君“中华见义勇为先进分子”称号。并各奖励一万元。

四

“3·12”事件在宝鸡引发的最有价值的讨论是社会公德这个话题。3月15日，宝鸡市金台中学高二·二班全体同学闻讯后集体决定看望两位记者。他们在看望时交给记者一封信，信中写道：“倘若我们那天也在那辆车上，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坚定地和你们站在一起，与歹徒搏斗，那样，你们就不会流那么多血。虽然我们还小，没有多大力气，但我们有一身正气，有满腔热血。但令我们百思不解的是，汽车上的司乘人员和那么多的乘客，面对歹徒的暴行，竟孰视无睹，无动于衷。”这究竟是为什么？他们能坐得住吗？他们的良知到哪里去了？

《宝鸡日报》当即全文发表了这封信。并就孩子们提出的问题组织了一场关于社会道德问题的讨论。宝鸡市第一汽车运输公司，市公共交通公司随即也在司乘人员中展开了“在车中遇到坏人坏事应该怎么办？”的大讨论。

3月21日，宝鸡市委宣传部和市精神文明办也召集座谈会。要求在全市开展社会公德，职业道德大讨论。通过讨论树立良好的社会风气，与此同时，《宝鸡日报》专门开辟了社会公德大讨论专栏，每天发表群众意见。

五

作为采访“3·12”事件的记者，半个多月来，我也在经常思考，为什么歹徒现在这样猖獗？为什么面对歹徒的肆虐，我们同胞如此麻木？孩子们的疑问使我自问，我们这一代人，是否有愧于前人和后人？我们应该怎么做？

任何一个稍有一点实事求是味儿的人，都不会否认如今社会治安状况的严重性。就在刘斌住院治疗期间，刘斌的一个朋友每天骑着刘斌的自行车为他送饭，车子停在医院被盗；还有一位老人乘公共汽车去看望刘斌，一百元钱在车上被摸！3月30日，省委宣传部派员到宝鸡看望两位受伤的记者，两个车轮子突然不翼而飞！

面对严峻的治安形势，人们在思考，在寻找治理的良策。

怨公安部门不鼓劲吗？那真是冤枉：也许公安干警中有人不出力，但总体上讲，公安人员是至今最忙、最辛苦的，不过，即使他们昼夜不停，也忙不过来。

问题的根子是人们的道德滑坡了！

家庭成员缺乏道德，家庭就不会和睦，一个单位的道德水平差，单位就会混乱，一个社会道德滑坡，就会引起混乱，人民就不得安生，并且给法纪以及执法执纪机关造成极大的压力。这是因为，道德是约束人们行为的第一道防线，其次才是纪律和法律。但是，执行法纪不严、不及时，也会导致是非混淆，歪风横行，道德滑坡。毒打刘斌、宁丽君的7名歹徒中（2名在逃），5名以前就被公安机关抓过，只不过关几天，罚些钱又放了。如今以罚代法的现象极为普遍，罚了就放的结果是使歹徒偷、抢的胃口更大，报复心理更强。

宝鸡市第一汽车运输公司的职工在讨论中说，他们也感到见义不为是做人的耻辱，但是，公共汽车上没有乘警，发了案又不能及时破，近三年我们司乘人员中有一百多人被打伤，打残。但是报了案破不了，治疗费还得自己想办法，误班、拖延班车还要被罚款，所以大家的心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不管事”。

很明显，他们面对歹徒行凶，是敢怒而不敢言，不敢动，常此以往，也就麻木了。

从一运司的制度中也可以看出，改革中人们只重视经济效益而忽视社会效益。改革后形成的新制度不利于发扬见义勇为，弘扬道德，他们实行承包制，车辆承租给私人。“3·12”事件中那辆车就是承租给那位售票员的，他本人是眉县的一个农民。承租合同中只有承租费用等条款，就没有遇上歹徒应该怎么办，见义勇为受伤怎么办。其实，这是一个普遍现象。作为一个单位，在制订改革措施时要考虑到既有利于提高经济效益，也有利于弘扬道德。

“3·12”事件通过新闻媒体传开后，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但是，也有一些糊涂人，认为这是一件小事，值不得这样宣扬，甚至认为宣传会带来负面效应，会影响一个地区的形象。事实上，“3·12”事件引发的社会道德大讨论，已经产生了效果。3月24日，宝鸡一运司一辆开往西安的长途客车在宝鸡县又遇上歹徒。当这些歹徒在车上诈骗钱财时被乘客刘栓厚发现，司乘人员与乘客合力同歹徒搏斗，并很快把歹徒送往公安机关，一运司司乘人员在讨论中知耻而后勇，表现出的见义勇为精神是现实的成果。不承认这些成果，或贬低它的深远意义，只能说是政治上的迟钝和麻木。这种麻木如果是领导者，其后果比群众的麻木更可怕。

如今，“3·12”事件所引发的社会道德大讨论仍在进行，人们期盼着道德的回归，人们呼吁加强思想道德法的建设。随着讨论的深入发展，人们会发现英雄的鲜血没有白流，也不会白流，她将开出鲜艳的文明之花！

宁丽君到医院看望刘斌潘伟朝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