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

文/叶丛

熟人论起我，说此君乃茶壶里煮饺子——有货也倒不出来。说白了：不会说话。上学时曾在一个卦摊前问卜，卦主命我张口，观之日：学生心有灵犀，口无齐牙，满腹经纶一笔就，无奈不曾吐莲花。是个酉命啊！我因此闷闷了多日。对照检查自省，一想也是！哑巴不也有描龙涂凤之流么？嘴上没功夫，那只有在手上发挥发挥以补其拙了。

其实，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酸辣苦甜，喜笑怒骂，却不知从何言起。我常常在心里跟自己对白，自己跟自己争辩得天昏地暗不能自禁。我常常踽踽独行于旷地云野，让万千思绪顺理成章，如此想得多了，话自然便少了。

我不会说闲话，不会说方便话。譬如见熟人老远打招呼，搂着肩膀路边蹲了，吞云吐雾海阔天空一番，不会；再譬如见看不惯的人物嚷着多日咋没见您了，或夸夸别人的宠物，逗逗邻居的孩子之类，不会。我曾耳听得邻人隔窗议我：“这人有病！”“人家是城府深，真人不露相。”我听言只有摇头苦笑。

我不会给人递话，在机关不会说机关话。好在时间长了，同事彼此理解，关系还算融洽。我也深谙不会说话则不会交际，不会交际则吃得不开。言为心声，尤其当今社会，口才确实在一些时候是人才的写照，但要练就一张社会嘴，谈何容易！我也曾努力想改变自己这一缺陷，譬如见面打哈哈，来个逢场做戏，尤其见了领导，努力使自己坦然自若，给领导笑而言其辞，而人面部那笑皮儿岂是顷刻间能堆出来的？僵平的脸上倏然欲摆出笑靥，其状当与抽风无二，把领导岂不吓一大跳：这家伙是怎么了？爱文学的就是神志叵测心态复杂，不能用。

我不会帮腔，更不会说来回话。其实“帮腔”应该说是交际中的一门语言艺术，也有其技巧，帮得好，或令君摆脱尴尬，绝处逢生；或叫尔孤立无援，无处藏身。我有个过去的同事就因为这方面很优秀，尤其在一次党内民主生活会上对局领导“不会休息”这一“致命的缺点”很尖锐地指出来，君心大动，欣赏至极，不久便从我对面的桌子上搬走的。那次民主生活会对我印象极深。因为局领导该说的都说了，该自我批评的也做了自我解剖，我听着只有心悦诚服的份，没必要再帮腔了。其实我想错了。领导说至末了来了个峰回路转：“……我知道自己还有不少缺点，甚至是错误——对我有什么看法，包括意见，直说！我们在坐的有些同志，有话不要老闷在肚子里。如果你给我直说不方便，下去以后也可以直接给上级党组织汇报嘛！”变守为攻，主动出击，真绝。空气凝固了，这时候你说话好？还是不说话好？

我不会撒谎——这是标榜自己（记住：这绝非优点）。做小孩时，看到叫街的耍贫嘴的四处讨饭吃，我也曾因为撒谎被娘拎起耳朵打嘴，所以从小到大谙知做老实人良心安稳，骗人迟早要翻船的。看到眼下好些人为了某某件事，某某目的，公然瞒天过海，虚虚套套，凭三寸红舌弄事，面不改色心不跳，鬼也能叫他玩得转圈圈，我真替他们捏一把汗。然而有一件事使我大领其教。局里有位科长，肠癌，病人膏盲。全局上下都知道他到晚期了，但谁都不告诉他，连爱妻也瞒着他。在病室，大家还象在办公室一般笑着打哈哈安慰他：小病小灾，一刀子的事嘛！还是拥簇着他那如柴的病体把他推进了手术室。后来的结果不必说。我曾问过同事：老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他，让他也走个明白。张同事看我一眼，说这个你就不懂了？说完笑着拍拍我肩，笑得意味深长。回家说给妻子，妻居然大愣：“亏你还在机关混事——你真会说话！他没搧你个嘴巴算你运气。”原来科长跟张同事都明白对方的“病”（包括心病）——科长的爱妻早在科长不行时就跟这位张同事拍上了，而且拍得全局风响，这也是科长病因之首。呜呼！人这一辈子好些事一言难表：假如在那位科长弥留之际大家把一切难言之隐摊开来，推心置腑一番，他或许会坦然地闭上眼睛的，为什么要用谎言为其送终呢？

话说回来，语言作为一种交际手段，应该是丰富多彩包罗万象大有潜力可挖掘，作为当代有为之士应该练就一张好口才，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充分地表达出来，“少说为佳”不好，“言不由衷”更谈不上潇洒，而“推心置腹”一定要看准对象。常常听人说“实话告诉你罢”，“我一点不瞒你”“相信我吧”之类的话，叫人心里不由得打一个折扣的。笔者迂腐不才，笨嘴笨舌的也说不清，愿以己为鉴：朋友，只要你活得比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