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风筝
周矢
小时放风筝是放入了迷的。
家贫,买不起风筝;似乎那时也很少有卖的,便自己扎。扎最简单的六角风筝。削八根篾条,扎成两个矩形,一个斜绑了另一个,两侧露角,上下不露角,便成六角了。我和四弟别出心裁,把正放的矩形上面留出两根寸余长的篾条头,一面粘一面三角形的小红旗;又把一片竹篾弯成一张弓,也绑在这竹头上;再找一片蒲叶,仔细用小刀剖成两半,作这弓的弦;又运肘研墨,在风筝中心浓浓地写上一个“帅”字,便耀武扬威地出发了。
风筝用纸条粘成的尾巴很长,我捧了风筝在前面走,四弟捧了尾巴跟着我,我们都挺胸凸肚,一副将军的模样。尾巴太长太多,一不小心便会断,这也不怕。我的衣服口袋里有一个纸包,纸包中包好了干面打成的面糊,一切都是准备充分了的,要在今年和小伙伴的竞飞中打一个大胜仗。
那一天风好,不大,也不小;太阳温温地照在钱八爹家砖窑前的大空场上;我们南门的小伙伴们全都集中到这里,大家都带着各式各样的风筝:瓦片状的,包公脸的,独脚蜈蚣的,最多的则是我们这种六角风筝。我们带了足够的线,四弟捧了风筝在十数米外“放”,我则抓了线轴准备“跑”。一声喊,风筝起飞了。我们的风筝很争气,一下便上了天。一上天,风筝上的弓便“呜呜啦啦”叫了起来,引得大家都找那发声的地方。我们兄弟俩便齐声叫起来,你有弓吗?你有哨子吗?我的风筝会唱歌,你们会吗?我们越喊越起劲,小伙伴们便越放越有气。十八学士巷曹家贵年龄最大,也是这一群小伙伴的头目,只见他大喊一声:“割了它!”那些各式各样的风筝的主人便一直向我这边跑来。所谓“割”,就是用他们风筝的线,来“割”我这只风筝的线。风筝在天上,最怕的是别的风筝用线来缠割,一缠一割,双方便会同归于尽;不是断了线飞走了风筝,使是缠了线一齐落下来。落下来风筝线便会纠缠到一起,再也无法解开,这两只风筝便都废了。
我和四弟都跑,想冲出这包围圈。但风筝却不那么听指挥,它在天上,我在地下,跑不及,让比我高半个头的曹家贵那只独角蜈蚣缠上了。四弟性犟,低了头便去撞曹家贵,却撞到我的风筝线上。线断了,两只风筝在天上翻跟头,一会儿便不见了影踪。
那一年,我十岁,四弟八岁。于是我们一场混战,大家回家,四弟哭了。我把剩下的废线缠到轴上,垂头丧气往回走。回到家,才发现我身上沾满了面糊,是那纸包儿在搏斗中破了。也是从那之后,老家东台的天上几乎所有的风筝,都带上了呜呜的鸣声。
后来到了西安,成家,有了孩子,孩子也到放风筝的年龄了,于是我为孩子们糊风筝。年龄长了,心也高气也盛了,要扎一个极好极好的风筝出来,便用心地糊了一只大鸟,掂一掂有好几斤重,自觉很得意,以为一定会让孩子们在他们的小伙伴中大出风头,把我幼时丧的气争回来。那一天天气好,风也好,不大,也不小;太阳仍温温地挂在天上;我让儿子“放”,我拿了线轴跑。却不料费了许多力气,那大鸟总是一头栽下来,栽环了鸟头栽坏了鸟翅,始终也没能飞上天去。孩子说:爸爸就不会糊风筝。
从那以后,我不糊风筝了,买风筝让孩子们放,果然都放得很高很好。再以后,我给孩子们讲了这个放风筝的故事,孩子们却不信,说:“你怎么不给我扎那种六角风筝?”
可也是。我怎么就不扎那种小时候放的带哨声的六角风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