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师表

文/丰光题字/郑富林

但凡有点儿知识有点儿思想的人，在长到了一定的岁数之后，都会心悦诚服于社会大课堂的严厉。以许许多多“过来人”的经历说吧，从“反右”、“大跃进”到“文化革命”，其间无数的挫折、碰壁、陷阱、泥淖，将一脸天真满腔热血的人们，磨砺得或疯或傻或痴或呆，回眸沉思，哪个不有感叹：于是有了谚语“吃一堑，长一智”。

社会这个老师，你只能被动地接受，别无选择。因为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可以脱离社会，这教育令人痛苦，它往往叫你碰得头破血流之后，才变得聪明一些。因此我们展望人生旅途，给你温馨做你老师令你终生难忘的，就不是社会，而只是那些有血有肉的为人师表者。他们教你成长，在人生风风雨雨的旅途中，为你撑开一只只遮风蔽雨的伞。

有时想起来，虽然我已活了将近半个世纪，虽然很多年以前也开始被人以老师相称，但我最不能忘记的，依然是那座洒满秋日温煦阳光的教室，是用教杆指着黑板，高声叫我们朗读的我的启蒙老师。我至今依然记着她的姓名，和她那花白的头发。虽然以我现在的标准衡量，我的启蒙老师学问并不高深，但对于一个走向人生的孩童来说，她为我打开的第一扇门，又是那样至关重要，以至我现在依然清晰记得我认识的最初八个汉字：大小多少，上下来去。

实际上每一个教过我的老师都会在我的脑海中留下印象，它只是或深或浅的区别，而决不会消失无踪。有很多的老师，我已经不能记起他们的姓名，甚至相貌也相互混淆，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甚至我跑步的姿势，我画的某个图形，我记起的某首古诗，都依然有他们毫无疑义的影响。

上中学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念，常常幻想自己长大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物。就那么漫无目的地，甚至是浑浑噩噩地。某一天发生的一件事，是怎样影响了我自己的后半生，我当时根本想不到，就是我的语文老师可能也不会想到。

那是一堂普普通通的作文课。老师走上讲台，宣布要向大家读一篇范文，所有人想当然地认为这一定是某位作家或某本教材上的文章。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老师宣读的竟是我上一堂课写的作文。老师不仅读了，而且极尽赞美之能事（这样说一点儿也没有夸张）。最后他建议我，这篇文章可以寄出去发表。

后来我并没有寄出去。我说过，那时我浑浑噩噩，根本不知“寄出去发表”该如何操作，对可能的名利也茫然无知。但老师的这一举动又毫无疑问在潜移默化中很深很深地影响了我。否则我就不会在十几年以后走进了文人这一行当，以爬格子为能事，为养家活口之工具。进而也因为具有这方面的本领而成为后进者的老师。

在人生的旅途中，在如今越来越急促的生活的追迫下，在一年甚至数年中的某一个瞬间，我会见到我过去的老师，他们有的来找我，要商量一些事，有时是我去找他们，仅仅是为了看一看，说几句话。他们无一例外都老了，有些甚至老态龙钟，然而只要是老师，你都能在他们的眉宇间举止上，发现只属于他们自己特有的神采，虽然它究竟是什么我并说不出来，但我想，当一个人在一生中曾经教诲过那么多人，曾经把那么多人领上人生的坦途，世界上就几乎没有比这一职业更伟大更崇高的了。我想或许在所有我依然能够见到的老师们的眉宇间，漾溢着的正是这样一种无怨无悔的、崇高的气质，并且我的老师们的这一气质，也正是我在人生之旅中要努力学习努力仿效的，虽然我始终不是一名真正的、名副其实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