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依旧

文/董邦耀

在我的人生岁月中，最难忘怀的是三线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最难磨灭的是三线上铸就的吃苦耐劳、乐于奉献的不屈精神。

1971年2月，春节未过，不满16岁的我成为学兵中的一员，来到三线建设工地，与铁道兵、民兵一起建设襄渝铁路。开工前，军代表的战前动员使我没齿不忘，对我的一生有着巨大的影响。他是彝族人，操着四川味的普通话：“你们是不穿军装、不戴领章帽徽的解放军；军人就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要吃大苦耐大劳，要比干劲比进度，加快修通襄渝线，让毛主席他老人家早日睡好觉。”当时，我好高兴，我是不穿军装的“解放军”了，心头油然升腾起一股自豪感和使命感，双拳紧握，热血沸腾，我很自觉地接受了这种思想。毛主席为三线建设操心连觉都睡不好，我们能不拼命干吗？

在以后30个月的学兵生活中，《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军队条令条例》规范着我们的一切行为：紧急集合，穿衣、打背包，动作要快，不能迟到；负荷拉练载重要够标准，不能掉队；内务要整齐划一，被子叠成豆腐块；完不成任务几天几夜不能出洞（炊事班送饭进洞）；不许下汉江游泳；不许用粮票与老百姓换馍吃，不许……面对艰苦的生活环境和繁重的施工任务，这些纪律和要求近乎苛刻。

后来，使我逐步从中认识到，部队里的“从难从严要求”对我们这些散漫惯了的学生是多么的重要，也使我真正体会到解放军这座大学校是我们成长的摇篮，是铸造精神和灵魂的熔炉。相同的年龄，共同的目标，使他们相濡以沫，休戚与共，“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是他们的座右铭，一有困难和危险，他们总是喊：“我来上！”谁要躲在后边谁就得脸红；家里寄来好吃的东西，他们总是说：“大家请！”谁要一人独吞就觉得惭愧。他们喝过牛蹄窝中的雨水，他们吃过不知名的野菜，他们承受过超负荷的强劳，他们经受过生与死的考验，他们每月只有28元（伙食扣去5元）的津贴，而付出的却是整个身心，甚至生命。我们连的安全员孟宪法，我给他开饭时还好好的，进洞不久，听说他在排险时被塌下来的石块埋住，留在了永远的十七岁。有许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战友，他们为了三线建设，永远长眠于巴山汉水之旁，还有许多战友落下了终身残疾，人民不会忘记他们，历史不会忘记他们。

当时，为了救战友，我们什么都舍得。有天晚上，连部文书把我从梦中叫醒，说有紧急任务。我急忙翻身下床，飞速赶到连部，连长用低沉的声音对我们几个人说：“九连有名同志从江边往洞口运水泥时，被斗车压断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现在需要输血。你们身体较好，我们15连就派你们去。”我们二话没说，连夜赶到几十里外的蜀河团部卫生队驻地，经验血，只有我的血型可以输。抽了100cc后，军医问我，还能抽100cc吗？我连连点头说：“行”！我只是想，战友为三线建设都失去了肢体，甚至生命，我只不过献点血，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这样，战友伤残的躯体里也流淌着我的鲜血，融汇进了战友之情。后来，听说他叫胡九斤，二十多年来从未谋面，不知他现在何处，生活好吗？

光阴荏苒，告别三线已经二十多年了，工作几易其地，岗位也几经变化。然而，青春无悔，我心依旧。我总想，人的一生总是要经受一些磨难才好。老人常说，让娃娃们吃点苦，到社会上碰碰钉子去。这碰钉子，吃苦，就是人生的磨难；人只有经受了磨难，才会长进，才会真正进入社会，才会珍惜得来不易的幸福。吃过黄连苦的人，还害怕柿子的涩味吗？工作中别人说苦，我说：“这算什么！”别人说难，我说：“这怕什么！”这是因为，我有那段难忘的经历。

感谢“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