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
焦惠敏
清楚地记得,爷爷在世时,有一天,他们兄弟几个分家,在我们住着的两孔窑屋中间,端端正正栽上一块长长的青石,表示青石南边一屋归我大爷家居住,北边一屋归我爷爷、奶奶住,大人们将那块青石叫做“界石”。虽说是栽了界石分了家,但我仍和从前一样,一天不知要多少次,无拘无束,来去自由地穿过“分界线”奔走在两家之间,也从无人阻拦,而且每当大爷见我过去,他总是乐哈哈地捋着白白长长的胡须,将我搂在怀里,大奶满脸皱纹的脸更皱成—朵花,踮着那粽子拟的小脚,急急忙忙从里屋拿出好吃的东西递在我手里。由于我时常坐在那界石上吃饭、玩耍,那块青石已变得光泽夺目,十分可爱了。那时不觉得它除与一般石头有大小、形状不同外,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青石上也没有刻字表示什么内容。它在我的印象里,仅是—块光光圆圆的石头而已。
真正使我长了见识,对“界石”有了进—步认识,也使我第一次见到“界石”上刻字的,还是今年在我南国—边陲小镇的“中英一条街”。略呈丁字形的“中英一条街”总长不过250米,宽约3米,但每走不几步远,便能见到一个梯形水桩呈现在眼前,它上窄下宽、颜色褐褐、陈旧不堪,高约30公分,个个卫兵似的一动不动地站立在街心中间,酷似我们内地城市马路上设置的隔离墩。我一个内地人,初来乍到,只是目不暇接地注视了街道两边一片片数不清的繁华商行,和商行里五光十色的金银珠宝。这不起眼的小小泥桩,并未引起我对它的多大兴趣,更无心去考究它的作用,想象中仅把它当作了路障,心中还时不时地有种埋怨,干吗要在这本不很宽的街中心栽根泥桩,它既不美观,又影响了交通!
当我站在一家商行门外等人的时候,又一根同样的水泥桩刷哦面面相视,无意中,我仿佛从模糊不清、被风吹雨淋、风化十分严重略显刻纹的水泥桩上发现了什么,引起了我的注意,便起身走近,左端右看,几番周折,也未能辨出是什么东西,像是字,勇乙认不清,弄得那乙急又木孪,不得不带着遗憾往前走,在一个全副武装的联防人员跟前停了下来,虔诚地向前求教于这位年青的联防人员,手指着马路中间的又一根水泥桩问所述内容,只见那军人机警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停了片刻,当我听到一个北方口音的声音后,便全身轻松了许多,只听他说:“上边刻的是《中英之址》,下边是英文,Jurisdictiond Area Of ChinacudBriruin,最下边是“1898年”。这时我全弄明白了,心在想,这有字与无字,可能就是—般界石与界碑的区别了吧。
但随之而来,便引起我无限的思索与回忆,心情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逛商店的情趣顿然消失,脑海上下翻滚不息,全身心反思着我国近代史,竭力去回忆1898年的历史背景。首先想到的,也是印象最深的是英帝国主义派遣兵舰48艘,配着540门大炮,载着4000军人,从印度出发,远征侵入中国广东海面,爆发了鸦片战争,想到了由于清政府的对外妥协,对内镇压,抵抗派英雄林则徐、邓廷桢道革职查办,虎门炮台守将关天培、定海三总兵葛云台、郑国鸿、王锡鹏以及吴淞口守将陈化成的战死,想到了清朝政府议和代表耆英,代表清政府在中国近代史上签下的第一个可耻的城下之盟,割让香港赔款条约《南京条约》,但又—想南京条约的签订是在1842年,不在1898年。思绪仍急剧地继续沿着历史的长河回忆着、追溯着,思绪急速地越过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第二次鸦片战争、洋务运动、中国不败而败李鸿章代表清政府与法国签订的《中法和约》、与日本国签订的《中日马关条约》之后,很快就进入到1898年,1898年前后,中华民族危机达到了极点,各帝国主义列强都把中国看作是一块无人管理的肥肉,乘机捞一把,宰一刀,过去捞了的还嫌不够,没捞上的更嫌吃亏,捞得少与捞得多还嫌不公,就这样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祖国大半个美好江山,被俄、德、法、日、意、美、英等列强掠去,祖国母亲的身躯被肢解得血肉模糊、伤痕累累,忍受着剧烈疼痛,奄奄一息中发出长长的呻吟。
这块黑糊糊、阴森森的《中英之址》的界碑,就是在这个时期立下的,贪得无厌的英帝国主义为了保持它在我长江流域的优势,逼使清政府保证不将长江沿岸各省让与或租给其它国家,于1898年6月迫使清政府签订了《展拓香港界址专条》,把九龙半岛及其附近水面、岛屿都租借给英国,租期为九十九年,这“专条”的新界,从深圳河以南,九龙半岛界限街以北附近岛屿的中国国土为界。
租期为九十九年,这意味什么,不言而喻,充分暴露了英帝国主义梦想永久霸占中国这块领土的野心,这块《中英之址》的界碑,是耻辱的象征,是腐败无能的清朝政府留下的罪证。
沿街回走的路上,我再也无心观光赏景,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那样的暗淡,沉闷令人窒息,那一个个站立不动的界碑,又是那样的面目可憎,顿时怒火燃胸,义愤填膺,恨不得一下子把它全拨光,砸它个粉碎,扔进太平洋中去。
临走出这“中英一条街”时,潮温多变的南国上空,乌云骤起,倾刻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熙熙攘攘、攘攘熙熙的人群,撑起了各式各样的花伞,花伞下的脚步仍在穿梭不息。雨落在了我的脸上,也打在了那暗褐色的界碑上,朦胧中隐约可见那界碑上殷出了长长的道道痕迹,那痕迹不知是水还是泪,还是流淌出99年的血和泪!
我已无心再回头看什么,伴着密密细雨,愤愤离去。我一路走一路在想,一个民族千万不敢落后,落后了就要挨打。中英一条街上的界碑,象一个个醒目的惊叹号,时时刻刻警示着每一个华夏子孙。